宣佩玖攥紧了手,“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对你来说是美好的回忆,对他来说也是一样的,哪怕过去再不好,如果可以,他会想记起来的。郁欢,我希望你能跟着你的心走,不要勉强自己。他在雾镇,酌春那里有可以恢复记忆的药,或许有用,停鸦知道位置。”
他不要她活得这么空,他要她活得热烈。
“他真的会这么想吗?”郁欢有些迟疑,那种地方那些血腥的记忆,真的会有人想要记得吗。
宣佩玖点头,“他对你很重要,你对他也很重要,再怎么样,你也该相信你们之间的感情。”
在坟前他便看得出来,他们之间的感情很深厚,如果世界上只有一个能让她完全相信的人,那个人毫无疑问是他。
“那就,去见见吧。”郁欢抬袖抹掉眼泪,发自内心的笑了,“谢谢。”
宣佩玖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他曾说他们之间不用言谢,可他们的关系仍是需要言谢的地步。
他挺害怕的,怕他带她走,怕她从此离开他。
可是比起这些,她的开心好像最为重要,感情怎么不讲究先来后到呢,如果最开始遇到她的人是他的话,那该多好。
而不是一次次的排在别人后面,始终都和她相距万里。
日渐东升。
姑娘早就在软榻上睡着了,说什么想看日出只是戏言,她才没那个精力去等日出,只有宣佩玖一直站在窗台,履行着不算承诺的随口一说。
他回眸看着她的睡颜,前些日子一直在想该怎么给她庆生,让她在异国他乡也能感受到温暖,王府上下都在准备着,只是现在看来,似乎不用了。
挪了下酸涩发麻的腿,他才恋恋不舍的离开,还要上朝呢。
下了朝。
不出预料便听酌春说她拿了药已经离开了,雾镇距京城百里左右,想回也回不来,他心不在焉的听奴才说准备得怎么怎么样,说:“备着吧。”
就假装她一直都不曾离开,假装时间一直停留在黎明前。
雾镇。
镇子比周边都落魄,而且人也少,四面八方都散发着阴森的气息,这里的居民平日里的营生就是和死人打交道。
洛十一便是在此处定居,因为清净。
巧的是,墨青雨也关在这里,她虽然没被放,但沈家已经没再杀她的娘家人了,也不敢对她怎么样,只是把她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受着孤独的精神折磨。
原因当然是那位争得天下第一的女人指名曾受过墨青雨娘家的恩惠,话里话外都是威胁的意思,被这样一位绝顶高手盯上,沈家主自顾不暇。
天亮至天黑。
才赶到附近,郁欢望着前方的迷雾,树上还挂满了白条,疑惑道:“你确定是这里?”洛十一玩这么变态?住在这种地方。
时不时还有乌鸦的叫声。
满地黄纸。
风华正茂点头,往她身旁靠了靠,停鸦这些日子仿佛受到了他们的熏陶,也朝她靠了靠,紧张兮兮的说:“是这没错,这个村老晦气了。”
郁欢按捺住内心的冲动,看着围过来的三人,咬牙切齿道:“你们是杀手,杀人的时候没见你们手软。”
他们在怕个毛啊。
停鸦挪动的步子一停,随即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嘀咕道:“这不是气氛烘托到这了嘛。”都怪那俩兄妹,把他给带偏了。
四人把马栓在树边,抬脚进了镇子。
“鬼啊!”
风华吓一哆嗦,挺大的雾,她没注意周围,结果刚一转头就看见个纸人,正对着她,顿时寒毛竖起。
郁欢深吸一口气,这两人怎么蠢得越来越离谱了,她看向不远处唯一亮灯的一屋,走过去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个老头,佝偻着背,满脸死气,本来的不悦和不耐烦在见到她手里的银锭时一扫而空,“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
郁欢:“我找一个人。”
她正琢磨着该怎么形容洛十一,想来应该没人把真正名字告诉这些平民百姓,平日里连交道都不会打。
老头悄声道:“往前走三百米左右,有个废弃的祠堂,那里有人看守的。”
郁欢疑惑,随后解释说:“不是,是个住在这里的青年,大概这么高,嗯..白白净净的,一看就是外乡人。”
她也不知道这么形容对不对。
“哦!您说十一啊,前面右拐再往前有个十字路口往左拐,带院子的那屋。”老头恍然,随后警惕道:“您是他什么人啊?”
郁欢无语,真的会有人住在这种死气沉沉的地方还和村民打好关系的,“我是他妹妹。”
老头:“他没说过他有妹妹啊。”
郁欢更无语了,敢情他还和村民闲聊得挺多啊,“他脑子不好使。”
老头点头,“哦哦,对对,那您慢走。”
他拿过银锭在嘴里咬了一口,心满意足。
四人按他说的方向继续走。
正茂琢磨半天,忽然大声道:“我想起来了!那个姑娘,好像就是被关在这一带。”
“一惊一乍的有完没完。”郁欢一掌拍在他肩上,“哪个姑娘。”
正茂挠头,“就是那个..那个..沈家的。”
“不认识。”
郁欢继续往前走着,在十字路口左拐,往前果然看见一个比村里豪华些的带小院的木屋,她心里如雷打鼓,该怎么打招呼该说什么呢,好紧张。
她深呼一口气,冷静下来,这又想到正茂的话,忙吩咐道:“停鸦,你去那个祠堂,把人救出来,是墨青雨的话就带过来,不是就放了随她去。”
停鸦颔首,正要走,又停下脚步,“可以让正茂陪我吗?我有点害怕。”
他听见唢呐的声音了!
祠堂,万一停了棺材呢,多瘆人啊。
正茂连忙摇头,“我也害怕,我不去。”
郁欢笑容满面,歪头看着他们俩,手逐渐放在剑柄上,两人见此连忙溜了,隐入大雾里不见踪影。
“我当是谁呢,这不郁大人吗?怎么有心情到我这陋室来了。”洛十一坐在扶梯上,手里提着一盏烛台。
“哥。”
郁欢咬唇,推开木门走了进去,站在他面前,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了个遍,热泪盈眶,“我来接你回家。”
洛十一愕然,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没吃错药吧?”
“没有。”郁欢一把扑入他怀里,从前怎么没发现他的眉眼是那么熟悉,也是,过了十多年,记忆里的人早已记不清模样了,只有个大致的轮廓,她紧紧抱着他,“我错了,哥,我们回家吧。他死了,我亲手杀的,以前答应你的,你想要的,都可以有。”
洛十一如遭雷击,茫然地站着。
好半晌,把她推开,“你脑子坏掉了?”
郁欢从怀里掏出玉瓶,倒出一粒药丸,递给他,“把这个吃了。”随后她又说,“不吃也可以,那些事忘了也好,活着就好。”
洛十一接过药丸,“你不是来毒死我的吧?”他看着她真情流露的模样,没有任何架子没有任何虚伪,简直就像变了个人,一把把药吞了下去,“早死晚死都得死。”
毒死他和亲手宰了他,对她来说有区别吗?没有。
前者还痛快些。
郁欢满眼期待的看着他,似要将他整个人盯出一个洞来,“哥。”
洛十一恶寒地坐在台阶上,屁事没有。
待到停鸦把墨青雨带来,依然是这幅场景。
郁欢有些失落,“要不你先睡一觉吧,睡一觉,说不定就好了。”
洛十一看向风华正茂,问:“她脑子是不是出问题了?”
俩兄妹摇头,“不知道。”
墨青雨瘦得都脱相了,脸色惨白,好在意志足够坚定,不然一定疯了,全然没有往日的风华,穿着破烂陈旧,头发脏乱到打结,浑身都是臭味。
“你这个样子,还说什么让我到你身边去。这就是你说的好日子吗?”嗓音有些更咽,郁欢抬手牵住她,问了洛十一在哪沐浴,便往那里去,完全不见外。
心弦紧绷到了极点,在这一刻终于得以松懈,墨青雨泡在水里,抱着双膝哭个不停,舅舅死了,侄女侄儿也死了,她为了自己怎么也不肯松手,没有掌印他们便无法接管百字号,父亲何必如此相逼,只因她是女儿,只因她是女儿。
她拼尽全力也要让父亲看见她的实力,证明她不是废材,都错付了。
香胰揉出泡沫,郁欢轻轻替她清洗着脏乱的头发,把打结的都梳理开来,她也不懂怎么安慰,只是实话实说,“这天下值得被我深交的人屈指可数,你是其一。沈望舒是个人才,他有替你在沈家说情,说明你已经得到了他的认可。”
“大哥他,认可我了吗?”
墨青雨有些恍惚,记忆里的大哥孤僻高傲,厌恶她天生的算术能力厌恶她这满身铜臭味,她茫然地抬头,看向眼前人,她算得是她在至暗时的一道光,“我还以为我们再也没机会见面了。”
她大概会在那个阴森的祠堂里疯掉。
郁欢舀起清水冲掉泡沫,轻声道:“沈家是沈家,你是你。郁末的心愿了了,我的心愿也了了,只差你了,再加把劲。”
当权者看不起商贾,但商贾代表着钱财。
百字号在玄甲发展至皇商,也可在朝云做到那个地步,她有那个能力,只要决心去做,她可以行。
墨青雨搓着肩膀结痂的伤口,是留下的鞭痕,“一直以来我都想得到父亲的认可,但无论我怎么做,他都对我有成见。他甚至不在意这血脉,不停派人来刺杀我。我宁死也不肯交出掌印,我忘不了那血淋淋的教训,终有一日我会让他知道,我不比他弱,我要让墨家的声名盖过沈家。”
可哪有那么容易,沈家百年基业,又有上位者的支撑,名门望族,权力稳稳捏在手里,难以动摇,她的百字号做的再风生水起,上边说封锁便封锁了。
“撑不住的时候便想想我,当初的你不也担心我会输吗?”郁欢抬脚出门,很快拿了身干净衣裳回来,搭在衣架上,背着身没有去看她,“玄甲和朝云关系降至冰点,骆越被攻。我不掺和政事,但除此以外你有什么需要,力所能及之内我都可以帮忙。”
她才不想看那被害的遍体鳞伤的躯体。
只要记住她最美的时刻便好。
“我知道怎么做。”墨青雨系好腰带,宽大的长袍套在身上有些不合身,她的意志比一般人坚定,在这片刻时间便已想好了对策。
她和骆越本就有生意往来,可借机发笔国难财,依她所言玄甲应是拿不下骆越,那她便做朝云第一个和骆越牵头的,以此为基础,慢慢壮大。
何来东山再起,她的百字号一直没有倒下。
出了门。
四个傻子杀手围在木桌前,随身揣着纸牌,正在玩叶子戏,经历过惨痛的教训,停鸦他们三的赌技足以碾压洛十一这个外行了,赢得合不拢嘴。
正茂激动得热泪盈眶,和停鸦抱在一起,“多久了,我终于体会到赢的滋味了!”
洛十一脸色铁青,想要耍赖,“不算,这把不算。”
停鸦眼色一凝,杀意骤起,活似恶霸,阴狠道:“敢赖账,就剁了你。”
“剁了谁?”
清丽的嗓音自台阶响起,姑娘薄唇抿成一条线,正扶着脚步虚浮的墨青雨慢慢往下走,目光扫过牌桌,“玩得很过瘾嘛。”
停鸦忙起身,“我去牵马。”
风华正茂把纸牌一收,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就是聊聊天,啥也没玩。”这到兜里的银子可不能往外跑了。
他们是一点也不敢在她面前提起赌字,再赌下去,可就没钱吃饭了。
郁欢让风华好好照顾墨青雨,随后在洛十一面前坐下,语气里满是期许,又有些紧张的搓着小手,“你想起来了吗?”
洛十一摇头,“打住,大夫瞧过的,前尘往事几乎没机会再想起来了。郁欢,你和过去的我认识?很熟吗?”
明亮的眼眸暗了下去,心里有些失落,郁欢故作坚强,“都无所谓了,不重要的。你有什么心愿吗?”
她忽然想到曾经的戏言,说:“我们回郁家吧,你想做什么官,想在哪里定居,全凭你喜好,我的亲人也是你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