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陆小芽吧?”
“嗯。我是。”
“以后我们食堂的东西都要统一收回了,破损的部分不跟你计较。还有,你可听好了,后厨不得闲杂人等随便进入,东西少了,一赔三。”
陆小芽连讨好这位负责人的意思都没有,人家是铁了心对付自己。谈不上对付,陈丹翻了翻嘴皮子,而他们只是收回自己的闲置东西,她从哪方面都不占理。
陆小芽据理力争:“这个蒸笼,大铁锅是我从市场上花钱买的,你没有权力拿走。”
负责人呛声:“我怎么知道?你唬我呢?”
“是刘大妈借给我这些东西的,我现在把她找来当面对质?”
“……那行吧,你挑出来。”对方见她真的转身去找刘大妈,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不情不愿的改口。
很多物品的使用,她都给足刘大妈租借费,她和刘大妈之间属于互惠互利,互相帮忙,倒没有了一开始的市侩。
陆小芽把自己的东西整理好并用袋子打包好,心里在盘算着,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陈丹排除异己,如果说徐明,李梅小月他们是咎由自取,那么同陆小芽关系好的胖妹刘大妈就是被她连累的。现在,她在逼自己主动离职,断了所有的活路。
临水宾馆的点心订单越来越少,每天的收入骤减到一两块钱,即便她不再送货,人家也不会来催,本来就是口头协议。
果然,下午的宣传栏里,广播通知里,到处在说一件事:所有工人一律不得带家属住宿舍里,一旦发现,罚款处理,屡教不改者开除并且没收当月工资。
无论是口头还是书面上的说辞没有如此激进,厂规还包括其他的事情,比如迟到早退等等,让人丝毫感觉不到是针对,美其名约更好的管理工厂,挑不出半点错来。
管宿舍的阿姨好心过来说,让她今天就别让女儿来宿舍里住。
没错,今晚燕子是可以同胖妹一块儿住,终究非长久之计。
“谢谢你阿姨,我知道了。”陆小芽一言不发的将自己与燕子的包裹收拾妥当,去副厂长办公室找了陈丹。
“你离职的事儿,和你们车间主任汇报就行了。”陈丹连眼皮都没有抬,轻描淡写的说道。
她仪态优雅,从发型到服装再到高跟鞋,依旧时髦,这才是副厂长该有的睥睨与轻慢的态度。
“陈副厂长新官上任,日理万机之下,还要慢慢的找理由让我主动离职,费了不少的心吧?”陆小芽缓缓的说,虽然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人员调配方面,也是需要均衡思量过的,并非随心所欲。而且陈丹本来就是心思缜密之人,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把自己的丈夫踢出局。
陈丹抬头,脸上毫无笑容:“陆小芽,我从第一天见到你,就非常非常讨厌你。”
她撕下副厂长标签的伪装,只是一个心思狭隘之人,“别以为我会在乎徐明那个蠢货,我为什么让小月陷害你,明明可以是别人,同样能达到我的目的。没错,因为你真的很讨人厌,还有你的女儿……你凭什么拒绝徐明,你有什么资本,你和李梅小月都一样,不过是一些等着男人上的低贱女人,连跟你们说话,对我都是一种侮辱,亵渎……”
竟然有这种自恋的女人!
陆小芽第一次被这荒谬的理论给雷到了,怄得要死!她不怒反笑:“陈副厂长,你讨厌我是对的。因为我比你年轻,比你漂亮,假如你卸了妆脱掉高级的裙子,那么你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只是一个心理阴暗的老女人,独自在黑暗的角落里长毒蘑菇。”
……
陆小芽完全能够想象到陈丹气急败坏的样子。
她越是在乎什么,你就攻击什么,效果事半功倍。
不过,对于现实于事无补。
陈丹这个人,面子是要的。财务科通知陆小芽把上个月和这个月的工资结清,立即搬离丝绸厂。
25块钱加上她最近挣的120块,连同市区银行里的400块,一共也才500多。且不说摆摊开店的事儿,她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没有,500块对于普通人家来说是巨款,她却要从长计议。
陆小芽出了丝绸厂,身上的包袱很重,用绳子紧紧的绑在背上。
“小芽,你怎么?”刚好胖妹把燕子从托儿所接回来。
“被迫辞职了。”
“没事,这种无良的工厂,就算请我回去,我也不回去。乌烟瘴气的,走了更好,我们得庆祝,高兴点。”
“你说的没错。”
陆小芽和燕子最后还是去了胖妹姑妈家住一宿。
她买了很多熟菜当作礼物,卤牛肉卤羊肉,花了两三块钱。她姑妈眼睛都放光了,热情招呼她们,得知了陆小芽母女没地方住,主动邀请她们住在自己家,陆小芽没有立即答应,只是说把东西寄存一下,表示非常感谢之类的。
胖妹倒是渐渐习惯姑妈的热心肠了,当然,有好处的事儿谁都会上赶着。
第二天,陆小芽带着燕子回了西井村看望吴奶奶。
哪里晓得,吴奶奶生病,脸色蜡黄骨瘦嶙峋的躺在床上。
简直难以想象,如果她再晚到一两天,吴奶奶会不会活活病死饿死。
说时迟那时快,她立即去村里借了一辆装稻谷的推车,走回了云彩县,将吴奶奶送进了县里的急诊。燕子一直哭,陆小芽有些心烦意乱,却也没有把燕子送到胖妹那儿。
检查完,医生开了病危通知书,问她:“你是病人家属吗?”
“是,我是她孙女。”陆小芽毫不迟疑的回答。
医生将情况如实相告,吴奶奶心肺本来就有毛病,体质和抵抗能力都差,哪怕是普通的肺炎得不到及时的处理,也会恶化,眼下心肺扩张,只是用药物吊着罢了。医院通常会建议家属把病人带回家去,农村人的说法是,哪怕死,也要死在家里,不会迷路。
吴奶奶是真心帮助过她的人,哪怕把所有的钱花光,她都不可能置之不理。
陆小芽出钱让救护车把吴奶奶送到了市区第一医院,从内科专家口中得到的结论是一样的,建议出院回家。而且市区第一医院的床位紧张,很多患者甚至住在走廊里。
“医生,能不能拜托,帮我们安排一张床位,走廊里也没有关系。”
“很抱歉家属,希望你认真考虑我刚才的话。”
“医生……”
陆小芽抓了把自己的头发,情绪有些混乱,理智告诉她,自己在强人所难无理取闹,可情感上无法控制。
“你好,我是杨致远,许星星的舅舅,你还记得吗?”一个恳切的声音响起。
陆小芽抬头看了对方一眼,不失礼貌的打了一个招呼,“你好,我叫陆小芽。”
杨致远见她神情哀伤的出现在医生办公室门口,立即想到了什么,“冒昧的问一句,是不是你的亲人生病住院了?”
“嗯。”
“我姐姐在妇科当护士长,还有同学在这儿当医生,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说。”
陆小芽猛地抬头,没跟他客气,“杨同志,我真的有事请你帮忙。”
托杨致远的福,陆小芽在当天下午弄到了一张床位,是前一个病人提早办的出院才腾出来的。
陆小芽对杨致远千恩万谢的,尽管对病情没有帮助,却是难得的雪中送炭。
吴奶奶现在只能靠营养液吊着,说话都费劲,但脑子是清醒的。
燕子终于不哭了,眼眶红红的,站在病床边,握着吴奶奶瘦弱而满是老年斑的手,叫着“太婆”。
陆小芽走到燕子的身后,轻轻半拥住女儿,望着吴奶奶虚弱的脸颊,想到曾经发生过的点点滴滴,鲜活的生命脆弱不堪,即将离开她们,眼睛和喉咙止不住的酸涩,“吴奶奶,你有什么想吃的,我去买。”
其实老人最清楚自己的身体,知道什么时候大限将至,熬不过去了。
陆小芽愧疚不已,吴奶奶对她那么好,她赚了钱,没能做到经常回去探望她,否则她的病也不会严重到如今的地步。
吴奶奶摇摇头,嘴边扯出一个十分难看的微笑。
她很少笑,一直板着脸。
陆小芽终于忍不住了,大颗大颗的眼泪砸落下来,无声的哭泣。这是她第一次痛哭,以前遇到再大的困难,都咬咬牙忍过去,第一次体会到了生离死别的情感,她好像变得有血有肉,真正融入且体会到了这个年代的无奈。
尽管医生建议家属回去,陆小芽固执的陪着老人住院。
连续两天,她都没有怎么睡觉,精神困顿,萎靡不振。
倒是徐星星的舅舅杨致远,三天两头的来医院,买水果和零嘴给燕子。
“陆小芽同志,给你们送了点饭菜,趁热吃吧。”杨致远说,“你吃不下,孩子总要吃的。”
“谢谢。”
陆小芽没有谢绝对方的好意。
两人聊起吴奶奶的病情,杨致远欲言又止的说:“其实你不是老人的亲孙女,她的病你也尽力了,为什么不送她回家?我的意思是,你的条件也不好,她在医院不过是烧钱……不好意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