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溢而出的真情实感,如决堤的洪水,呼啸着铺天盖地而来,就要将浮浮沉沉的玉洛给吞噬殆尽。
不难看出,离凰在说出这句话时并非是一时兴起,也并非是蓄谋已久,她只是最简单直接的表达出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曾令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答案竟是如此的简单。玉洛忽然间就沉默了。
离凰不是没想过解开禁制的后果,她只是不惧怕这个后果而已。
因为无所畏惧,所以她能坦然的说出“刀山火海,我定会陪她一起”的豪言壮语。
可是他不行。
尽管他也想与心爱之人风雨同舟、生死共担。
历经十万年,从百岁未化形时的初遇到如今沧海桑田,他看得比谁都明白,她是独站神山之巅的女子,是迎风而立、向死而生的神灵,是能狠绝到带领全族以身殉天的神姬!她早已习惯了权衡、抉择和舍弃,并且总将这一套运用成熟的行为准则落实在他的身上。
以己之身如何挡得了洪荒巨浪?
他偏不信这天命,偏要挣出第二条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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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君,你在害怕。”漫长的沉默之后,离凰突然开了口。
她如是说:“但你害怕的并非是明知前路是条死路还得一往无前的踏上去,而是怕被所爱之人再一次的抛下!”
……可谓是一语中的。
“我……”
玉洛下意识的想要反驳,却是张口不能言。
他既不能指责离凰的直言不讳,也不能说她是在胡乱攀扯。
离凰现下已经平静了下来,她最后看了一眼姐姐离开的方向,心中下定了决心。
她先是拍了拍臂上那只属于子青的手,并对他报以一个抚慰的笑,见他稍稍放心,这才侧身对向玉洛。
她丝毫没有畏惧,目光直直的看了过去。如此一来,便将对方眼底徘徊的迷茫与痛苦都尽数看进了心里。
看着看着,突然间,她就笑了。
父神祭阵的那一年,天地同悲,许多神族都已心灰意冷,不知所踪。姐姐迎难而上,担起了万钧重担,凭一己之力重建神殿、再封神职、整顿纲纪、恩泽天下。
可尽管她劳心劳力,不眠不休,灾难依旧不止,痛苦还在不断的延续。整个天下,几乎除了那座芳华依旧的堂庭山得以幸存之外,四海八荒皆已布满疮痍。
那时候,离凰还是个小娃娃,久居堂庭山,但耳朵里也时常能听到神姬救世的传闻。
她听得到她的尽心尽力,但与此同时,也感受到了她的无能为力。心焦不已,便擅自离开了堂庭,在神山脚下等到了办事归来的玉洛。
她曾偷偷问过他,有一天,姐姐会不会也像父神那般消失不见。
彼时,玉洛虽是满身疲态,却也语气坚定的回答,说:“不会的,她深深地爱着这个世界,所以舍不得抛下。”
而后六界初分,四灵也面临遣散,她在回凤族的前一天又来到了神山脚下,问了玉洛同样的问题,而玉洛也给出了同样的回答。
只是,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坚如磐石,眉头也始终紧紧地纠结在一处,这番回答不似是对她说的,而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玉洛以为,神姬爱着天下,所以会舍不得、放不下、离不开。
但他却不知道,神姬的爱,是奋不顾身的成全,是以身为药的救治。
而这些,离凰曾经也是不懂的。
“你受够了漫长的孤独,受够了不确定结果的等待,所以……”离凰上前一步,抬眸直视,毫不留情的戳穿了他,“你宁愿让她的余生都被痛苦所纠缠,也不肯让自己再经历一次了。”
此话方出,玉洛神情一愣,垂眸对上离凰坦荡无遗的目光,而后在这咄咄逼人里逐渐乱了方寸。
是这样的吗?他禁不住开始质问自己。
离凰再次逼近,道:“你明知她简单、纯情,是个死心眼,至死靡它,却还打算让她眼睁睁的看着你去死!你若是早有此计划,当初又何苦要来招惹她?”
玉洛:“我……”
不是的!不是的。
他从没有想过要将自己曾经所受过的痛苦加诸于子熙的身上。
他只是……想要她活着。
“因为你不甘心!”离凰步步紧逼。
她仿若看不见玉洛破碎的神情,看不到他在苦海里奋力挣扎,只为求得一丝喘息的机会。
“你不甘心就这样孤独的死去,”她字字铿锵,“你不甘心自己数万年的爱慕没有得到一个想要的结果,你甚至不甘心至死她都不记得你!不知道是谁为她牺牲,更不知道你深沉的爱意!”
如果非要一场痛骂才能扯下他自欺欺人的面纱,击碎他所有的幻想,那么,离凰不介意自己成为那个抡大锤的人。
凡人寿岁短暂,却生如夏花,绚丽而睿智,说的许多话都甚为有理,比如:长痛不如短痛。
“你难道没想过,”离凰佛开了压在心上的石头,深吸一气,继续道:“自己一味地付出,道德式的自我感动,于她而言,只是沉重的镣铐和枷锁吗?”
一连串的逼问早已击垮了玉洛的防线,他在离凰的逼近中不断的后退。
从未有过的溃败。
半晌后,离凰终于问出了那句关键:“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她?”
闻此,玉洛讷讷张口,破碎的嗓音挤出喉咙口,他道:“我……没有。”
然而,对方却是恍若未闻,只嗤笑一声,道:“究竟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明白。”
夜幕悄然降临,月华如霜,打在玉洛脸上时,本就憔悴的面色更多了几分死气。
离凰抬头看了看天,今夜的星子都躲了起来,没有一点璀璨意境,是她所不喜欢的。
“倘若今日易位而处……”再看向玉洛时,她的眼里没有了曾经的恨意和埋怨,“我相信,她会选择与你共同面对,而不是撇开你,自己去死。”
她终究还是狠了心,将那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给抽走了。
“承认吧,帝君,你就是懦弱和自私的。”
话毕,她拉上被晾在一旁的子青转身离开。
黑暗的包裹中,仙魔边界处便只余一道孤独的身影,奋力的挺直了脊背,却又控制不住的塌了肩。
简直,倔强得荒唐。
荒唐得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