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总是不知不觉地来。
这一次的年有所不同,是在举行大罗排行赛的雪山上,除夕夜雪也没停。
看着诺初,孟晚缨,吴歌南几人包饺子,霍温凝笑着说要帮忙。
霍温凝大概包了一个早晨,其间她的话也不多,明明是这样热闹的节日,若仔细看却能从她的脸上读出寂寞。
闻人玉是被霍温凝拉过来的,她随手包了几个就到外面去了,霍允瑕在门口等她。
闻人玉和霍允瑕问了声好,就径直走掉,霍允瑕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
“姐姐,为什么闻人玉的话总这么少啊?”霍允瑕无力地坐在桌边。
霍温凝手里添着饺子馅。
“只有受过心理创伤的人才会这么封闭内心……”霍允瑕猜测这问“闻人玉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本来诺初几人就对闻人玉充满好奇,霍允瑕这么一说,几人的动作都不由自主慢了下来,竖起了耳朵。
“她和我们不一样,有完整的家庭还有一个妹妹。”霍温凝的回答让人觉得出乎意料。
“从小也没吃过什么苦,一直被保护的很好,现在的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决定。”
“她不愿意被束缚在一个地方生儿育女,于是她背井离乡,加入了和我相同的组织,与我结识至今。”
霍允瑕皱起了眉头道:“姐姐你莫忽悠我,闻人玉她若经历的是这些,怎么会是这样拒人千里的性格?”
“姐姐,你为什么不能和我说实话?”霍允瑕情绪激动起来。
“允瑕,不是所有人对人生的追求都一样,有些人生来便是无拘无束,她渴望的只是自由。”
“小羊就是这样的人,她的目光永远沉迷于远方,于是对近旁的人交涉少,甚至兴趣缺缺。”
“也因此她拒绝去爱一个人,因为那样她会因为责任感被留下原地。”
霍允瑕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听到最后一句话时沉默下来。
在沉默中霍温凝洗干净手,出了门。
“霍温凝,你不和家里人一起过年吗?你不是还有妹妹和父亲么?”
听到诺初的话,霍温凝停下了脚步。
“允瑕已经是成年人了,自己一个人过很正常……”
诺初的重点落在后半句。
“至于我的父亲,你大概忘了些什么,按照天机霍家的传统,新一任家主继位时要亲手杀死上一任家主……”
“你是说……你杀了……”诺初打断了她的话“可是为什么?”
霍温凝竟然笑了:“秘密。”
除夕夜诺初,孟晚缨,吴歌南三人和霍允瑕一起过。
宁折骨回了家,说是年后再来,诺初也没多说些什么。
霍允瑕出了一趟门,去雪山下的小城采买东西,她说看见了闻人玉。
闻人玉不和霍温凝一块儿,身边蹲着几个流浪儿,是那种连善心人士都不愿接近的丑陋长相。
一只眼珠被抠出来的,断了三根手指的两面怪人,和一只瘸了两条后腿的猫。
闻人玉身边有个酒壶,旁边的流浪儿伸出脏兮兮的手指想蘸酒喝,闻人玉给他们买了混沌,饺子之类的,笑着告诉他们小孩子不能喝酒。
霍允瑕说这些的时候表情有些没能控制住的狰狞,她说“闻人玉眼光可真不错,宁可和那些叫花子在街边说话,也不肯多和我们这些正常人待着。”
孟晚缨本来没打算说话,但听了这话却开了口。
“他们也都是正常人。”
霍允瑕“嗤”了一声道:“和谁比的正常?和你比吗?你确实也不是什么正常人,怪——物。”
她把怪物那个词拆开来,在嘴里反复咀嚼。
一向冷淡的孟晚缨竟然被这个词刺激到了,好久说不出话来。
但孟晚缨没跟她多计较,诺初本想和她争两句,孟晚缨说算了,解释道是霍允瑕喝多了酒。
年夜饭吃到后面,吴歌南醉醺醺地问霍温凝哪去了。
诺初回道:“她根本就没来吃年夜饭。”
吴歌南露出如梦初醒的神情,“哦”了一声,一脸落寞。
“她以前也不吃年夜饭的么?”诺初问吴歌南。
吴歌南捂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除夕夜我总见不着她,有一年见过,她躲在地下室喝酒,一地的瓶瓶罐罐,倒在地下室睡了过去……”
“大概每年都这样,没有醒着过跨年的时候,她不在意这些。”
诺初“哦”了一声,给孟晚缨和吴歌南各夹了点菜。
“晚缨是怎么过年的呢?”
孟晚缨似乎很讶异诺初会问她,但还是认真地回答。
“往年都是和姐姐一起过年,这几年不是。”
“姐姐是个怎样的人?”
“姐姐……”孟晚缨陷入了回忆。
“姐姐是个很好的人,但经常说奇怪的话。有一次过年时我见其他人叫她乐姑娘,我去纠正,姐姐却告诉我她曾经叫那个名字。”
“乐姑娘?很少见的姓呢。”诺初隐隐想起了一些东西。
“我还听过几个少见的姓,你记得比赛时霍温凝遇到的那个对手么?她叫鹤云,竟然有姓鹤的人。”
“确实。”孟晚缨也想到了,笑了起来。
“很好听的名字。”
“说实话,我都没听你讲多少你姐姐的事情。”诺初好奇道。
“欸?这样说我也不知道从哪说起……”孟晚缨思考着。
“就从你们第一次相遇说起嘛,我记得你们不是亲姐妹……”
“对,我是被姐姐捡回家的,和今天一样的日子,是在除夕……”
……
“小宁,没忘今天是什么日子吧?”师傅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是父亲的……祭日。”宁折骨回答道。
“你似乎不怎么悲伤?”女人声音低沉,望向宁折骨。
“师傅……”宁折骨终于有勇气开了口“我和所谓的父亲素未谋面,我也只是他的一个私生女,她从未管过我和母亲的死活,为什么我要倾尽一切,乃至欺骗那些对我好的人,为……那样一个父亲复仇?”
“宁折骨!”
“那个时候……但凡有一个人帮帮母亲,母亲就不会死啊!”
“她是活活流血死掉的,那么小的一个伤口,根本不是致命伤,我跪在父亲的王府门口一天一夜,他却说他没有那样出生卑贱的女儿……”
宁折骨低着头吼着。
“闭嘴!”师傅一巴掌甩到宁折骨脸上
“别以为今天是过年我就不会抽你!”女人歇斯底里着。
“他是你的父亲,我要你记得,他是你的父亲!”女人颤颤巍巍地拿着刀比住宁折骨的脖颈。
“师傅,我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你受了伤,丧失了为那个男人复仇的能力,你根本不会救快要饿死的我,对么?”
“我从头至尾就是一个工具,一个你复仇的工具……我去做那些事,也只是为报你的养育之恩。”
“如果说我有仇恨的人,只是那个毫无作为,让我母亲遭受欺辱,绝望死去的父亲。”
“我……不恨孟晚缨,但我会按照你的吩咐杀了她,仅此而已,什么分尸砍鼻,你别指望我会去做。”
“你………”女人气的说不出话来,她狠狠地推在宁折骨的背上,宁折骨便摔在冻的硬邦邦的泥土地里。
“新年快乐……师傅。”宁折骨的脸上被划开了口子,手肘处的烂衣裳也裂开。
她捧起干菊花,擦掉脸上的泥和血向外走去。
……
新年天气尤其冷,梅雪因此着了凉,可侍从们都因为放春假回了家,一时间府上空空荡荡。
“你很会照顾人……”梅雪一边咳嗽着一边说。
“啊……”鹤云吹了吹药,送到梅雪的嘴边。
“烫的话和我说,我第一次给人喂药,没有经验。”
梅雪喝下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某些人塞了东西进嘴里。
“好甜!”梅雪尝着“是糖葫芦么?”
“嗯!”鹤云开心地点点头道“上次你陪我去街上,我吃糖葫芦的时候就注意到你的表情了哦。”
“表情?”
“嗯!”
“这糖葫芦大多都是山楂做的,你上次吃不是说不喜欢酸么?”梅雪疑惑道。
“可我感觉你想吃,所以买了。”鹤云有些沮丧。
“那上次买的时候不想吃可以给我吃嘛~”梅雪无奈道。
“我……我……”鹤云一直结巴。
“嗯?”
“我会害羞的。”鹤云憋了半天来了一句。
“吃同一根糖葫芦都害羞?”梅雪反复确认道。
“对,对啊!”
“奇怪的家伙……”梅雪趁着鹤云换毛巾时小声道。
梅雪发现,和鹤云相处的日子很特别。
和任何人相处,梅雪多少都存有戒心,可鹤云不一样,你和她在一起甚至不需要思考。
她会给你找好吃的,如果你起晚了,她会帮你洗衣服。
你睡的晚,她就在一旁自顾自地多看会儿话本,你睡得早,她见你熄了灯就回房间呼呼大睡。
没有争吵,也不会因为鸡毛蒜皮的事儿指责。
不会央求着你做为难的事,比如买一些很贵的东西,比起那些东西她更愿意静静地待在你身边。
你永远知道在哪里找到她,难过的时候,任何无助的时候。
可能会在街角看人卖菜,可能会摆一堆鹅卵石放在院子里比大小。
有很多乱七八糟东西的就是鹤云的房间,可能有槐树枝,也可能有牛黄。
梅雪不怎么说话,梅雪要花好大的功夫才能和她说上几句
“鹤云。”
“嗯。”
“你寂寞吗?下了仙山以后。”
鹤云一只手拿着一个石头比着“在哪都一样的寂寞。”
“为什么?”
“仙山上不是我的家,那里没有我在意的人。人世也不是我的家,这里没有在意我的人。”鹤云用手指摸了摸石头,有着摸小孩脑袋的温情。
梅雪无言以对,这个从小就在人世间长大的仙人不懂鹤云的寂寞,几百年面对鸟兽虫鱼,连说话的机能都丧失。
“天天看着那些动物,有时候觉得手脚也不属于自己,是不是用四足行走就能融入它们,就能得到一点关心呢……”
鹤云的话戛然而止。
“我还是想回到仙山上去,我和这人世间的人格格不入,名利,权利,爱情,哪怕是求生的欲望我都不明白,我不懂他们。”
“回仙山上……仙山上还有人么?”梅雪问道。
“我是最后的仙人了。”
“嗯。”梅雪沉闷地应了声。
“新年快乐。”鹤云有些僵硬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