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高挂在枝头,夜幕安静地如一池湖水,烛光暗弱,火焰孱弱地跳动着,倒映着进进出出的人影。
戴着白色布帽,披着火狐毛皮的几位商人,正在和尚宝司的司监小声说着话,他们微微低着身子,面上带笑。
司监挺直了腰板,昂着头斜了一眼,在翻译的解释下,不紧不慢对他们说道,“既然是贺礼,就得查验过。”
商人擦了擦脸上的汗,互相看了一眼,司监抬手,四个蓝衣太监走到车队跟前,扶着箱子的挂耳,搬动箱子进行卸货。
一批批往尚宝司的宝库里运,他们身子倾斜,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滑落,嘴唇紧抿,司监盯着他们。
一名太监负责打开查验,他抱着账本刷刷写着毛笔字,语气生脆。
“一共是十个箱子,其中珊瑚和玛瑙石各自有三箱,重量一百石,夜明珠已经盘点了三箱,是三百六十斛,还差最后一箱。”
红色漆木雕刻的宝箱静静躺在门后的地砖上,在角落里看不太分明,司监握着一盏烛火凑上前,抬起下巴,示意打开。
商人面面相觑,也迈步上前,太监使出吃奶的力气,愣着没有搬动,司监撸起袖子,呼啦一下揭开箱子。
里面却没有出现想象中的光芒,而是黑黢黢一片,箱子里堆满了拳头大小的鹅卵石。
商人大惊失色,支支吾吾解释了半天,司监动作停滞,神色严峻。
小太监记账的手微微发抖,“夜明珠......少了一百二十斛。”
商人急的汗珠落下来,贡品被偷是重罪,回去也难逃惩罚。
他偷摸朝司监的衣袖里塞了一锭金子,司监发怒,铁青着脸让翻译解释,瞒报是欺君之罪,是死罪。
于是一甩衣袖,连夜前往御书房,打算报告此事。
商人相互乱作一团,急的在尚宝司门前团团转。
只是当日司监得公公消息,皇上正在御书房议事,见不得。
于是第二日,早朝时分,朝堂上乌泱泱跪了一排官员,司监双手握着朝板,微微弯着腰。
龙椅之上一位身穿金黄五爪龙袍的男人,身姿伟岸,宛如游龙,双目凌厉,眉如剑锋。
他冷哼一声,奏折甩了底下跪着的人一脸,轻笑一声。
“乌脱战败,我朝百官却讲起了和亲策略?怎么,怕打起仗来,你们腹中的银两就少了几分?”
他起身,走到跪着的人面前,“你以为朕的天下是怎么得来的?如果没有流血牺牲,谁会高枕无忧?”
说着,他凑近一位佝偻着身子,满头白发,目光如炬的老人耳边,“是吧,高夫子?”
老人面色从容,说话徐徐,声音却铿锵有力。
“皇上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打起仗来节节胜利,可大周的子民就像没有奶吃的乳儿,累年征战,大周,既没有经济来源,又得死成千上万的男丁,大周耗不起……皇上……”
老人言辞声泪俱下,龙椅上的男人却高高在上,充耳不闻,转而对一旁身姿挺拔的男人说道。
“盛少将军此番有功,赏黄金万两,赐京城美宅,意下如何?”
“皇上!”老人语气激昂,男人冷冷说道,“和亲之事,再议。”
盛岱直起身,弯腰回道,“谢皇上美意,微臣长年塞外讨伐,用不着黄金万两,尚未有家室,更不用赏赐美宅,微臣只求乌脱不敢再犯,不求任何赏赐。”
皇上朗声大笑,“这才是我朝该有的气魄。”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司监战战兢兢,直起吓得发抖的双腿,双手紧握玉板“微臣有事启奏,乌脱商队送来的贺礼夜明珠,少了一百二十斛。”
“哦,那这得召见商人询问缘由啊。”
穿着龙袍的男人漫不经心说着,底下一众百官大气不敢喘一下,太监细长的声音响起,“宣乌脱商人觐见。”
商人哆哆嗦嗦跪在地下,祈煜脸色微变,语气和蔼地询问,“乌脱商人可知这夜明珠莫名少了一百二十斛,是为何?”
商人扑通一声重重摔在他跟前,吓得东倒西歪,好不容易站直了身子。
用听不懂的语言慌张解释,这时盛岱进一步上前,男人坐在龙椅上,身子微微前倾,脸色却有了变化。
盛岱说道,“微臣和商队一同进京,那时并无异常,护送商队进宫时,盛家军守卫森严,途中不可能出差错,此事还请皇上明鉴。”
皇帝态度晦暗不明,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开口笑道,“众爱卿都别跪着了,都起身,只是丢了夜明珠,我大周地广物博,补上就是了。”
然后他转头对盛岱说。
“此事既然与你有关,那你也不便领功,在盛家军的眼皮子底下偷东西,是这个小偷本事不小,还是说盛家军如今疏于演习,有所退步呢?”
盛岱跪在地上,严肃着脸,“皇上说的是,微臣自愿领罚,配合调查。”
他抬眼,文武百官之前纷纷劝解求和的态度都没了,都一言不发,他冷哼一声。
“你就禁足一月,反思一下该如何管理盛家军,直到真相水落石出为止。”
百官走后,男人靠在龙椅上揉着眉心,神色十分疲惫,他招招手,伺候的太监宫女也都退下了。
一旁的侍卫也要退下,他却叫住了对方,“张远,夜明珠一案,你去查一查,对方是敌是友,弄的清楚明白些。”
张远回道,“是。”
他又补充道,“去查一查,盛岱最近的行踪。”
民间,上到买菜的大婶,下至五岁小孩子,都说皇帝记恨少将军功高盖主,不仅削了军功,而且判了禁足。
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民声激昂。
男人在宫中看着奏折上的字眼,面无表情,残阳似血,一轮孤月悄悄爬上树梢,月色美丽而安谧。
猫头鹰咕咕叫着,他的身影在灯光下形单影只,月历上用朱砂圈出了一个日子,正是今日。
他批到深夜,才放下笔,太监端着食盒递给他,他摆了摆手,独自走出去。
在偌大的属于他的皇宫绕了一圈,走过喧闹的后宫,脚步停在了一处废弃的偏殿。
此时,树木霭霭,浓云蔽日,天上乌云郁结一团,远处闪着电光,二月正是春雷酣响,天降雨泽,烧起的火堆升起烟气。
他在旁边站了许久,忽然哗啦一声,一块瓦片从天而降,不偏不倚落在了脚边。
他刚抬头,另一块又很快落在了肩上,碎成了俩半。
他握紧了拳头,咬紧牙关,脸色有些愠怒,抱起纸张和火折子,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对方好像蓄意谋杀似的,一块俩块,好几块瓦片往他脑袋上砸过来,落得他满脑袋的瓦片沙砾。
男人满头黑线,盯着好不容易生起的火堆,嘴角突了突。
眼睁睁看它被砸成了土堆,连个火星子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