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冶被堵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他费力扯着黑衣人的手臂,嘟囔叫喊道:“你们到底是谁!想干些什么!”
另外三名捆着秦冶手脚的黑衣客们嫌他麻烦,眼里露出一阵戾气,冰冷道:“老大,不如将他打晕了带走吧?”
谁知,为首的黑衣客却低斥了一声道:“主公要他清醒着去,你们想违抗命令?”
“可是他实在太闹腾了...”
黑衣客们嘀嘀咕咕的说了一句,便遭到为首之人狠厉一瞪:“再闹腾也得扛回去。从东市右巷走,速度快些。主公还等着呢!”
于是,四个人将秦冶五花大绑着拖出了巷口,往长街右侧相连的小道上挪了过去。
秦冶自小不擅武艺,对这几人的拖拽毫无抵抗力,只能扯着嗓子呜咽嚷叫。路行一半,那为首的黑衣客显然有些烦了,恶狠狠的瞪向他,半点不留情面的说道:“秦小郎君,你即使叫破了天,这东市的卫兵也不会发现的。你以为,我们悄悄潜入这里,什么准备都没有么?”
秦冶一怔,反应过来。事实,的确如此人所说,他已经拼命高喊了许久,却仍没有任何脚步声靠近,这足以证明,巡逻的卫兵的确不在东市之内。
他顿时收了声,不再白费力气叫唤。
黑衣客们见他突然安静了下来,便放心的将堵在他嘴上的手拿开,随即又重新从怀里掏出一块粗麻布,塞到了秦冶的嘴里。很快,四人便从东市右边的小巷暗道中离开,翻过高墙,转而奔向了达官贵族们聚集的坊街。
秦冶被他们用黑布遮住了双眼,根本看不见周边的环境。他们行去的路,也蜿蜒无比,四处兜转,让他根本无法凭着方向判别自己身在何处。
许久之后,约莫一炷香的时辰,他被这四个人毫无怜惜的扔进了一间阴冷的杂屋之中。这间屋子里,散着一股浓郁浑厚的腐臭之气,十分冲鼻不说,闻久了竟然有种眩晕恶心的感觉。
他伏在地板上,双手双脚终于可以动弹,却听见耳边传来一记轰隆的关门声,紧接着便是一阵落锁的咔嚓声。秦冶伸出手,将眼前覆着的黑布以及口中塞着的粗麻布摘了下来。
他一睁眼,却只见一片漆黑。这间屋子周围,竟没有一丝光亮。他在黑暗中摸索着,凭着感觉,来到窗边。他将脸贴在用明纸糊住的闯栏上,想要辩清外面的景色。可廊下似乎并未点灯,乌压压黑沉一片,什么也瞧不见。
秦冶退后几步,面露难色,在这间杂屋中来回徘徊,一时之中,找不出绑架他的人的头绪,浑身焦灼起来。
他在这到处散发着腐臭气息的地方呆了足足半个时辰,门外才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秦冶屏息凝神,竖耳聆听外面的动静。
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悄然响起:“把门打开。”
门外看守的几名护卫立即道:“喏。”
链锁被哗啦啦的解开,秦冶绷起身子,双目警惕的看向传来动静的方向。那扇老旧的木门咔嚓一声,被人推了开来。屋外隐隐的透来一丝月光,将来人的身影拖得又长又壮。
秦冶起了身,靠在墙角边,攥着拳头,时刻准备着反击。
那人进来后,随之便有两名壮汉一同入了屋子,木门再次被关上。壮汉们手里像是揣着什么东西,大步上前向他走去。秦冶眼看着两个黑影逼近,立即向后躲了躲。
两名壮汉却在行至他面前时,忽然转了弯,朝一旁的灯台行去,点燃了上面摆放的蜡烛。
黑沉一片的屋子,终于在此时亮了起来。
秦冶皱着眉眼,下意识朝门槛前站着的人望去。这一看,只觉得吃惊,他盯着眼前人,不可置信的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突然卡住了嗓音。
“怎么?见到我,你很惊讶?”
来人的声音很是浑厚,透着沧桑之感,带着些许威慑以及老练。
秦冶骇然,磕磕巴巴道:“你...”
那人道:“阿生?你难道连我也不认识了么?你儿时可是最喜欢跟在我身边,听我说民间之奇闻了。”
秦冶脚下一动,往前踉跄了几步,颤抖道:“沈、沈伯伯?是您?”
那人弯唇一笑,迈步走过来,面露温柔道:“是我。”
秦冶倒吸一口凉气,不知心中是喜悦还是忧愁,情绪难以言明,只觉得酸涩:“沈伯伯...这些年,您去了哪里?晚辈遍寻您的踪迹...却怎么也找不到。晚辈还以为...您与叔父都在那场浩劫中丧生了。”
那人轻声道:“我又何尝不是到处寻你呢?阿生,你长大了,也变得很有出息了。如今,竟是灸治圣手的嫡传弟子...真是让我骄傲、高兴。”秦冶两眼湿润,像是被浸了层水,更咽道:“沈伯伯,阿生这些年...对您很是想念。您怎么,到现在才出现...”
那人走到他面前,盯着他通红的双眼,心中一片怜惜,张开手臂将他抱入了怀中。
一老一少,紧紧相拥。
半晌过后,秦冶才抬起了头,擦去眼角泪花,向那人问道:“沈伯伯...您为何会晓得我在东市?”
那人低声道:“我不仅晓得你在东市,我也晓得,宗叔亦在。”
秦冶目露惊讶,随即又奇怪道:“既如此...您为何,不将宗叔一起绑来?他也许久未见您,分外思念您。”
那人却冷下了声音:“他早知我是谁,也晓得我在哪里,可他从未有一次来寻我。”
秦冶诧异道:“宗叔竟然晓得您这些年在哪?”
那人呵呵道:“知道又如何,我在他心中早已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他如今,心里除了复仇,还有什么?”
秦冶落寞的垂下了眼眸,叹息道:“他已入魔,如今更是无可救药。不论我如何劝说,都没有用。不说他了...沈伯伯我们许久才见,您能同我说说,您这些年究竟身在何处么?”
那老者抚着黑白相间的胡子,长呼一口气道:“若我说出来,你不要觉得荒唐。”
秦冶心中一颤,登时升起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
老者意味深长的说道:“我此刻,身在常山侯府之中,乃是常山国相。”
秦冶怔住,目瞪口呆道:“您?您在常山侯府任职?怎么会...您为何要辅佐宁南昆那厮?您难道不知道么?其父宁铮乃是常猛军逆案的罪魁祸首么?!”
老者点点头,认真道:“我知道,我心里清楚。”
秦冶不自觉的朝后退了一步,满脸失望道:“沈伯伯?我原以为...您是个明白是非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种选择?若我晓得,您是常山侯府的人,宁愿今夜未曾与你相见!”
他语气愤慨,脚步连连后退,推开眼前的老者,仿佛要与他划清界限。
这老者当即上前一步道:“我呆在常山侯府自然有我的原因,阿生...当年的血仇,我怎敢忘?只是...我实在不愿你们这些小辈陷入悲惨之中,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可没想到,我故意避开你们多年,到头来,却还是看见你们一头栽入了这血海深仇之中。”
秦冶脚步一缓,浑身软软绵绵,盯着眼前的老者看,颤着声问道:“您到底有什么样的理由,要呆在常山侯的身边?”
老者摸着胡子,郑重其事道:“我且问你。你可知宁南忧是何人?”
秦冶目光微滞,下意识的看了看屋内站着的两名壮汉,默然不语。
老者却道:“你放心,他们皆是知情人。”
秦冶这才试探着说道:“沈伯伯也知...昭远乃是窦寻恩之子么?”
老者诚然点头,没有半点犹豫:“不错。”
秦冶再道:“那么...您也晓得,窦寻恩是明帝遗落在民间的皇子么?”
老者颔首,满眼坚决道:“是,我知道。”
秦冶愕然:“您既然...什么都晓得?那为何...不相助昭远,反而要选择常山侯宁南昆这样的人为主?”
“为了保护你们,保护昭远那孩子。”老者沉稳的说着,“昭远一生太苦,处境艰难,若无人替他暗中打点一切,恐怕难在这个世道中找到生存的方式。他心思深沉,又过于重情重义。那千斤之重的单子,如果没人帮他分担...他又怎么能坚持得住呢?”
秦冶:“这些年...居然是您在昭远背后相助于他?那...他晓得么?”
老者却摇摇头道:“我对他的帮助,只在暗中进行。他只以为是自己培养的夜箜阁暗卫、探子所为,并不知我的存在。我...也不敢让他晓得我的踪迹。”
秦冶屏着呼吸,凝神问道:“那么...敢问沈伯伯今夜突然将我绑来,与我相认的原因是什么?”
老者盯着他,双目虽有些岁月沧桑的浑浊之感,却仍然炯炯有神:“你终于,问了这个问题。阿生,我要你,加入我的阵营,与我一同暗中襄助昭远,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