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迁得令,从侧旁的角落里迈步走到了邓情身边,客客气气的说道:“都护将军...请先跟咱家前往偏殿吧?”
邓情神情一僵,下意识的朝身前站着的邓国忠望去,目露犹疑。
邓国忠也在这一瞬,转头望向了他。祖孙二人对视,邓情向他投去求助的目光,似乎很希望他的祖父能让他留在堂上听审。邓国忠满脸无奈的冲他摇了摇头,随即狠心剥离目光,扭身看向九阶梯台。
邓情失望的垂下头,不情不愿地跟着崔迁离开了南殿。
魏帝停顿了片刻,望向窦月阑道:“窦卿,朕已经按照你所说的,让邓情离开这里,去偏殿等候了。依卿看,殿堂会审可以开始了吗?”
窦月阑迅速作揖道:“回陛下,自是可以开审了。”
“既如此...这南殿便交给你们了!”魏帝向座榻上倾倒,侧身靠着,慵懒的眯眼。
窦月阑唇角一扬,躬身道:“喏!陛下,压在邓氏祖孙身上的诸多案子,影响最大的便是当年的腊八节邓元私宅爆炸案。邓元为了遮掩贪渎之罪,不顾此案影响重大,擅自插手审案过程,甚至草菅人命,推汪鹤出来顶罪...纵然邓情已领其弟入宫向陛下禀明此事。但臣认为,若非当日邓元搅乱爆炸案的调查,臣等或许已经查到真凶,也不至于会在京城闹出如今这般大的动静。此案证据确凿,还望陛下能够秉公处理邓元,莫要让宫外百姓寒心。”
邓国忠听罢此话,忍不住反驳道:“陛下,今日殿堂之上,难道不是来审断吾儿阿陵当年中毒之案及意外身亡之事的么?老臣不知,窦廷尉为何要提及此桩已经清楚了结的案子?吾孙邓情已领着其弟邓元前来向陛下认罪!难道这不足以还给京城民众们一个公道吗?”
窦月阑正准备说话,魏帝却抢先一步道:“这话说得不错。窦月阑,朕今日让你们当堂对质,是为了太常卿的案子。其余的事情,会审之后再说也不迟。”
“陛下...京畿的事态紧急,百姓包围官府之事,若再不妥善解决,恐怕会闹出大乱子。这对边境的形势也十分不利...请陛下早做决断,先写下定罪文书,布告东市,重开当年爆炸案的调查,以此安慰民众之心。”窦月阑持续不懈的劝说魏帝。
“朕说了。此事之后再议,窦月阑你听不懂么?”魏帝显然有些不耐烦。
景汀见状,立刻站出来说道:“陛下,臣认为,窦廷尉所说之言,很有道理。近日,民众情绪较前两日来说,更加暴躁了些,臣所辖的城防军只能勉强牵制,若再不给出个交待,恐怕撑不了多久。”
“怎么?朕要是不遂了你们的意愿,你们就要在这南殿上造反么?”魏帝渐渐恼怒道。
“陛下,臣等并无此意,只是希望陛下先以大局为重!若无法平息民众之怒,闹出暴乱的局面...届时就算城防军、城统军以及守卫军能够联手强行镇压,只怕朝廷也要因此失了民心。”
窦月阑、景汀二人便像是事先商量好了一般,执意要让魏帝先行解决汪鹤手书给京城带来的巨大影响。
邓国忠屏息凝神,愈加焦躁,站在大堂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魏帝盯着窦、景两人,略作一番思索后说道:“罢了。就如你们所说。崔迁,传文书,拟写布告,递送至东南西北四市,昭告京城上下:朕要重启腊八节邓元私府爆炸案。至于邓氏的罪罚,待诸事皆定后再行判定。”
崔迁急忙应声答道:“喏。”
窦月阑仍想再进一步,上前两步再次作揖,正想开口说话,魏帝却对他伸手摇了摇,阻止道:“够了。朕的耐心有限。若你们还要揪着此事不放,今日殿审,便就此作罢吧。”
众人纷纷一怔,神情各自黯淡下来,低声回应道:“万望陛下息怒!”
窦月阑拢着眉头,无奈的叹了口气,脚步默默后退,站回了江呈轶身后。景汀心有不甘,还想要上前争论,窦月阑及时出手,将他拦住,并悄悄侧过身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继续违逆魏帝之意。
景汀气结于心,却无可奈何,只能忍耐着退了回去。
“启禀陛下,臣与常玉,依照您的嘱咐,沿着京城近郊、远郊作了走访调查,针对太常卿邓陵大人意外身亡之事,有了一些新的进展。”
就在大殿陷入一片冷暗,鸦雀无声时,站在众人身后的岳桡踏出一步,向魏帝禀报道。
“什么新进展?”
岳桡禀辞言说道:“臣等按照江主司呈上的证词文书,前去郊外核查,发现其所述之言,句句属实。在京郊截杀事发之前,太常卿大人确实身在远郊。”常玉即刻跟在他身后站出来,接着说道:“岳将军所言属实。臣奉命调查灵仪队被袭一案时,已发现当时的劫匪与邓氏有着种种联系。多种证据皆能指明,灵仪队遇袭正是邓氏族人策划。然则,当时线索只查到了邓氏,臣并不知幕后究竟是何人所为,向陛下承上的要案奏辞也只说明了绑架监禁灵仪队众人的村庄乃是邓氏名下的。
直到臣审问了江主司所带领的证人才知...原来当日是太常卿一手组织了袭击灵仪队的行动,也正因此事,才让潜藏于远郊的长鸣军三营兵将找到了机会对其下手。臣与岳桡将军在两日前曾一同前往宫狱审问被关押的长鸣军三营将领柳景。其人却如江主司所说...是奉了都护将军邓情的命令,才会伪装成占婆兵,袭击太常卿。
臣还查到,长鸣军不仅曾在弘农边境与占婆兵有所交集,甚至早在京郊城外便已有合作。”
“常将军!岳将军!您二人好歹也是这护卫宫墙的禁军卫尉,竟也如此胡言乱语么?”邓国忠抢过话语,强势辩解道,“长鸣军三营军将皆是老夫召回的,本身便与吾孙邓情无关!又何来行刺吾儿阿陵一事?更何况与占婆兵有所同谋了!”
“邓太尉,您确定,长鸣军是您召回的么?”常玉冷声厉问道。
邓国忠斩钉截铁道:“老夫确定。”
“好,既然太尉大人如此肯定。陛下,臣请旨,召见柳景前来,于殿堂之中对质。”常玉作揖请求道。
魏帝本就想让邓国忠与那柳景当面对问,常玉这话恰巧应了他心中想法,于是便毫不犹豫的答应道:“准了。”
崔迁眼观堂上局势,常玉话音刚刚落下,他便冲着外头守着的小内侍招了招手,附在那人耳边浅说了几句,命他前往宫狱押解柳景入殿。
不过片刻,柳景便被禁卫军五花大绑的捆着,带到了殿上。
两名禁军的呵斥声响遍整个游廊,柳景被他们推搡着,踉踉跄跄的跳进了门槛里,几乎是滑跪着扑到了九阶之下,狼狈仓惶至极。
崔迁站在高台之下的右侧,居高临下的盯着柳景,尖声细语道:“堂下何人?!还不拜见陛下?!”
柳景浑身上下皆是被拷打出来的伤口,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秋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听见崔迁这样问,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惊慌失措道:“罪臣...罪臣长鸣军三营将领柳景拜见陛下,陛下万安。”
“柳景。”魏帝唇间呢喃,淡淡道:“抬起头来,让朕瞧瞧你的面貌?”
柳景心惊肉跳的抬眼望去,十分害怕的看着魏帝,坐在阶下瑟瑟发抖。
“你紧张什么?跟着邓情身后办事,连刺杀朝廷大臣、联合串通占婆兵的这种事都能做得出来,怎么入了南殿这样慌乱?”魏帝抚摸着下巴,沉吟着问道。
柳景全身发抖的厉害。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有一日会以这样的方式在皇城中面见当今天子。他战战兢兢的说道:“陛下之天威...令罪臣见之生畏。”
“一张嘴,倒是挺会说话。”
魏帝冷笑一声,随即朝常玉与岳桡说道:“人已经带到了。你们要问什么,便问吧。”
常玉与岳桡同时作揖道:“臣等遵旨。”
柳景便被两名禁军拖着,来到了这两人面前。
常玉冷冷的盯着他,问道:“柳景,本将问你。私自召你入京的,究竟是何人?”
柳景面色青白交加,浑浑噩噩道:“启禀常将军,罪臣之所以归京,全是听凭都护将军邓情的旨意。”
邓国忠站在堂下,听他此言,即刻说道:“陛下...老臣私召长鸣军入京,自是先行告知了阿情。他本是极为不愿意的...只是在老臣的逼迫下,才不得已让柳景领长鸣军三营兵将入京的。柳景此话,的确符合实情。”
他迫切的想要解释此事。魏帝向他摆摆手,示意他莫要多言。邓国忠尴尬的敛住声,只能耐下性子继续听审。
常玉紧接着问道:“柳景,本将再问你。邓情领你入京时,可有说明是为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