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常玉的安排下,沐云终于在入宫后的第七天逃出了这里。
而江呈轶在崔迁的亲自引领下,整齐正装的赶往了南殿。一大清早,窦月阑、景汀、常玉以及岳桡便带着各自查证到的文书与卷宗候在了南宫外。
魏帝休息了整整四日,脸上的病气明显比前几日要少上许多,再加上得知了宫外传来的喜讯,心情愉悦,精神状态大有好转,满身的疲惫一扫而尽。
秋末入冬,天气更加寒凉了些。魏帝拢着一层青墨色的厚绒裘皮大氅,漫步踱至游廊前的阶台,便瞧见南殿不远处的场地上站了一排排密密麻麻的人。
崔迁站在一旁侍候,正低着头,耳畔便传来了魏帝的询问声:“江呈轶可是已经候在南殿中了?”
他不敢迟钝,即刻答道:“回陛下的话,晨起时,老奴便按照您的嘱咐,让江主司先行前来等候了。”
“那邓国忠和邓情呢?”
“陛下您交待过,待窦廷尉与大统领等人入了宫,再行将他们二位请来。故而,老奴刚刚才遣人前往武英殿。”
魏帝点头嗯道:“做的不错。你去,将窦月阑他们先引入殿中,再派去个小内侍听着他们的动静,随时来向朕汇报。朕先在游廊里吹会儿风,过一炷香后再进去。”
崔迁面露担忧道:“陛下若现在不想入南殿,不若先去旁侧的楼台坐一坐?廊下风大,您的身子虚寒交加,恐怕受不住。今日晨起,皇后娘娘才交待过老奴,要照看好您...”
魏帝弯弯唇角,心情很是不错道:“不打紧,朕只想静静的站会儿。你去吧。”
崔迁见他执意如此,便不敢再多劝:“喏,老奴告退。”
魏帝凭栏而看,在清晨的微风里耐心等待。
南殿之中,江呈轶、窦月阑、景汀、常玉与岳桡齐聚一堂,正低下声窃窃私语着。恰在这时,崔迁派去武英殿的小内侍将邓国忠与邓情引了过来。
祖孙二人踏入门槛的刹那间,南殿大堂内的气氛倏地冷了下来。众臣缓缓回过头,朝大殿门口望去,皆是一脸冷漠与憎恶。
邓国忠冷静了四日,情绪已然平复下来,此刻面对众人审视的目光,表现得十分镇静自若。
江呈轶望过去,扬起灿烂的笑容,随即迎上前说道:“邓太尉姗姗来迟,真是叫我们这些晚辈好等啊。”
邓国忠默默瞥他一眼,冷嘲热讽道:“江主司还真是好性情。四日之前的南殿上,你我两族已算是彻底撕破了脸,你竟还有心思在这里同老夫说说笑笑?”
面对他的讥笑讽刺,江呈轶毫不在意道:“就算如此,晚辈也应该对太尉大人表示敬重...总不能失了小辈的礼数吧?”
邓国忠嗤笑道:“老夫倒是没想到,江主司竟还懂得礼数?老夫这一大把年纪,险些被你气死在殿堂上,可不敢奢望你对我恭恭敬敬。”
江呈轶嬉皮笑脸道:“案子归案子...此刻陛下还没来,邓太尉在私底下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
“笑话,你江氏要置我邓氏于死地,难道老夫还要对你客客气气的么?”邓国忠冷冷剜他一眼,不屑至极。
“太尉大人说得极对...晚辈亦是有仇必报之人。还请您记好了,是您的儿子先招惹了晚辈的妻子与亲妹,如今他已然逝世,晚辈不好说什么,有仇也没地方报。只是...您那宝贝孙子邓情,又好巧不巧地激怒了晚辈...他的诡计阴险毒辣,每一步都将人往绝路上逼,晚辈如何还能继续忍气吞声,隐秘不发呢?”
邓情站在邓国忠身后,听到江呈轶的这番话,恨得咬牙切齿,一个箭步上前,便冲着他低吼道:“江呈轶!你血口喷人!我没有对你做过那些事!”
邓国忠脸色一变,急忙伸出手臂将邓情拦到了身后,压着嗓音低吼怒斥道:“你给我闭嘴!滚到后面去!”
邓情一惊,立即慌张失措的望向自己的祖父,张了张嘴,却不知要开口说些什么,只好乖乖的退后,沮丧的垂下了头。邓国忠心里又恼又怒,暗自咬紧牙关,冷眸横了身后的青年一眼,随即转头看向众人。
江呈轶低眉浅笑,似讽似嘲道:“看来,陛下将我们三人紧闭的这四日里...都护将军是半点也没有反省啊?”
邓国忠逼上前一步道:“吾孙无罪,何须反省?!”
江呈轶撇了撇唇角,哼着说道:“邓太尉如此肯定,那么且看今日殿堂会审的结果如何了?”
邓国忠已对此人厌恶至极,很是烦躁道:“江呈轶,老夫劝你一句,做事做人都莫要如此张狂。”这话一出,惹得一旁站着的景汀很是不悦,他站出一步,挡在江呈轶面前,毫不客气的对邓国忠道:“太尉大人,江主司行事从来都很有分寸,若无证据,他绝不会如此。今日会审,还是请您自求多福吧,就别在这里斥责旁人了!”
南殿之中,一股肃杀之气很快在邓国忠与江呈轶之间形成,两方剑拔弩张的对峙着。
大堂里,躲在角落中悄悄观察着情形的小内侍,趁着气氛最为紧张时,轻手轻脚的溜了出去。
他一路窜行,动作迅速的赶到魏帝所在的游廊中,气喘吁吁的禀报道:“陛下...南殿之中,诸位大臣频频争吵,恐怕势头快要压不住了。”
“殿内只有江呈轶与邓国忠在争论,还是其余四人也参与了辩驳?”魏帝轻声问道。
小内侍不敢随意抬头张望,低垂着眉眼道:“回禀陛下,南殿中,起先...是江主司先向邓老太尉拜了礼,但老太尉似乎并不满意,便与他吵了起来。江主司逐渐败在下风,一旁的景大统领实在看不过眼,便站了出来,替江主司说了两句。其余几名臣子,倒是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静静的在旁观势。”
魏帝仿佛已料到如今这种情况,一脸淡定的说道:“知道了,回去吧。”
那小内侍微微一怔,猜不透皇帝到底在想什么,只能按吩咐退下。
魏帝凝视着南殿阶台下的风景,对跟在身旁的崔迁道:“去通报一声吧。他们吵得这样凶,朕也是时候该出场了。”
崔迁在旁听着魏帝所说之言,心里莫名为景汀担忧起来。
他侍奉君王多年,最能揣度皇帝的心思,清楚知晓魏帝方才的举动,是想要看看殿上几人,谁与江氏最为亲近。
景汀的举动,无疑是为大统领府带去了帝王的猜疑。
此时此刻,朝堂之中,但凡亲近邓氏或者江氏任一氏族的大臣,都将是魏帝心中防范的对象。
崔迁虽然心如明镜,却不能为任何人多说一句。他身为皇帝近侍,若不能时时刻刻体贴君王之心,必将先为自己招来灾祸。
他细细想了片刻,躬身向魏帝应道:“老奴遵命。”
大殿之上,气氛仍然冷凝着。
直到崔迁迈着碎步,走进大殿中喊道:“诸位大人,陛下已在殿外,还请快些上前接驾吧。”
那危险的氛围才就此被划破。江呈轶与邓国忠放下了针锋相对的态度,各自站好位置,走在最前头,领着殿上一众人向门前行了几步,单膝跪了下来。
魏帝姗姗来迟,踏入南殿的刹那,便听见众臣向他行礼道:“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他默默在堂上扫视一圈,遂而径直朝高阶上行去,一路上闷声不吭。殿堂上安静极了,仿佛连一根绣花针落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魏帝轻缓地落入帝王座榻,这才淡淡的开口道:“既然人已经齐了,便都各自说说自己查到的证据吧?”
窦月阑率先站了出来,拱手作揖道:“陛下...在会审之前,臣想向陛下请求一件事。”
魏帝挑了挑眉尖,问道:“什么事?”
窦月阑抓住衣袍的摆边,向魏帝郑重其事的行拜礼,表情认真道:“今日堂上所审之事,不仅关乎太常卿大人,还关乎大魏的社稷江山。臣,望陛下能够秉公处置。令邓太尉与都护将军邓情分别上堂接受与证人的对峙。”
此话一出,引得邓国忠迅速朝窦月阑望去,眉头紧紧的蹙了起来。
魏帝观察着阶台下众人的反应,一番深思熟虑后,点头答应道:“准了。崔迁,你先带着邓情离开南殿,去往偏殿候着。”
邓国忠见状,立即上前作揖道:“陛下...何必多此一举。如此一来岂不是更加耗费时间?”
江呈轶转身上前反驳道:“太尉此话差矣。若您与都护将军同在堂上,难免会因为互相为对方申辩,而干扰会审的进程。倒不如按照窦廷尉所说的这般来行事,公平公正。”
邓国忠听他此言,正想要争论,魏帝却出声阻止道:“邓太尉,时间紧迫,就按照他们说得办吧。”
他表情一顿,抬头望向座榻上的天子,心中彷徨不安着,无可奈何的颔首道:“喏。老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