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南忧盯着逐渐朝门巷与长街扑来的青雾,愣神片刻终于想起曾在何处见过此物。这是毒鼎山庄周家人的灵雾。毒鼎山庄多年前被一名神秘的江湖客所灭,这灵雾早已失传,并无任何人懂其精髓,只有内门子弟方知此雾如何调配释放。周家人的内门子弟,这世上只剩下周源丞与周源末二人。
当年慕容家的两位郎君被他暗中救下后,为了替他们洗刷身份,宁南忧亲自将他们送入了毒鼎山庄修习。慕容氏两兄弟于山庄中修习三年之久,这才改姓周氏,又被毒鼎山庄之主周蛰赐名,化名为如今的周源末、周源丞。
宁南忧盯着眼前的景象,眼眸愈发幽暗。周源丞远在建业,季先之一直与他在一起,不可能突然出现在京城,更不可能在此制造灵雾。洛阳多日以来被异族所乱,果然与周源末有关。
“江主司,这雾气到底是什么?许多士兵的眼睛被灼伤了,更有些人神智意识不清,竟开始自残了!”窦月阑急促的说道。
宁南忧从思绪中回过神来,转眼朝青雾所遮盖的地方望去,只见被雾气包裹的士兵们跪倒在地上,捂着眼睛疼得哇哇乱叫,有的东滚西爬到处乱窜,有的直接往石墙上乱砸脑袋。
“这青雾名为灵雾,有极强的毒性,能扰乱人的意识,伤害人的双眼致使失明。窦大人,快!让士兵们都撤到潜清巷!未受伤、未中毒的人都去洛河运水过来!这雾怕水!”宁南忧喊道。
吵闹慌乱中,窦月阑并未听出“江呈轶”声音的不对劲。他心急如焚的奔上前去,冲着两府兵士大声呼叫。未被雾气缠绕的士兵们连滚带爬的朝斜侧面的潜清巷冲去。而那些已中了毒,失去理智的人,则发了疯一般,在雾中大喊大叫,自相残杀。而这青雾则以百米驰奔的速度扩散,很快便使得更多人失去了意识。无论雾气之外的人如何大声呼唤,他们都无法苏醒。
“江主司!”窦月阑眼见此景,面色铁青道:“这灵雾扩散的速度太快了。士兵们根本来不及撤退!更别提前往洛河取水解雾!中了毒的人,以人声根本唤不醒。再这样下去,即便是潜清巷也会遭殃...到那时恐怕城门也保不住!”
宁南忧眼观此势,亦知晓实情严重性。他垂下眸子快速思考片刻,果断地翻身爬上了郭区的石墙之上,站高处眺望雾气之来源。若无法绝了这灵雾的来源处,以水制雾恐怕也只是缓兵之计。
窦月阑半天没听到动静,扭头寻过来时,却发现站在街口的“江呈轶”不见了踪影,他登时慌了神,高声呼唤道:“江主司?江主司?您在哪?”
呼声响了半日,可街巷一点回声也没有传出来。窦月阑以为他丢下所有府兵逃离了这里,不由满心愤怒,啐了一声:“呸!什么万家士子仰慕的风骨之人。大难临头,还不是只顾自己?”
他望着被雾气缠绕的士兵一个个毒发滚地、痛苦不堪,心中焦急难耐,却又没有法子解救,不由急火攻心,眼前一黑,脑中意识猛一下被抽离,踉跄几步便往地上摔去。
就在他快要跌倒摔地时,腰腹忽然被一股野蛮的力量提起,有人生生将他拉住,长臂一捞,扶起了他。窦月阑头痛欲裂,捂着眩晕的脑袋朝身后望去,便见“江呈轶”定定的站在巷口望着他。
窦月阑顿生尴尬,眼见他在此,有些心虚的瞄了他一眼,声音也小了些:“江主司...您方才去了哪里?下官一番寻找,未见汝踪。”
宁南忧瞥了他一眼,盯着扑面而来的雾气,伸出手揪住他的后衣襟,用力朝后拽去,随即冷声道:“窦大人,雾气不长眼,您快退到潜清巷去。我方才跳去墙头,已寻到了此雾的来源,会立即叫上一批人马前去灭源。潜清巷的东南角中有一枯井,虽荒废多年,但洛阳近月连日雨水连绵,相必井中有些积水,可暂解困局,保住潜清巷。窦大人,守住城门,千万莫让贼人乘虚而入,您与诸位府兵只需坚持半个时辰,时辰一到,我必能灭源归来!”
他镇静沉稳的叮嘱了一番,随即立刻召集东府司的府兵,朝青雾起源的南市奔去。
窦月阑望着此人扬长而去的背影,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心中羞愧难当。他,这也算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瞬时思量,他扭身朝廷尉府府兵奔去,迅速领着众人守住潜清巷,并安排人手按照“江呈轶”所说,寻找那口枯井,先得救命之水源。
这边,宁南忧向南市狂奔而去,很快便领着东府司府兵赶到了雾气的起源处。
南市长坊之内,有一间店铺已被烈火燃塌吞噬,此刻正冒着滚滚黑烟,就快要蔓延至其他铺子。而那青雾正从熏浓黑烟中源源不断的分离出来,朝洛阳城内四处散去,受灾最严重的地区,便是小苑门,紧接着便是平城门。众府兵此刻守在平城门北大街上,最是遭殃。
宁南忧暗暗想:这定是周源末设计好的方向,目的便是要将他们困在平城门。待到他们完全没有防备之力时,他们便趁机而上,攻破城门,逃出洛阳。看来,周源末已识破他们的计划,预备撤离了。
他立即指使人从南市附近的防火墩中取水,与众府兵冲往着了火的铺子中,费尽全力扑灭浓烟大火。
烈火烧得惨烈,幸亏防火墩中的储水量够多,宁南忧与士兵们来回不断扑火,灭了半数火势,仍挡不住火星与青雾的蔓延。景汀巡城,隔着很远便瞧见南市冒出来的浓雾黑烟,着急忙慌赶了过来,带着禁卫军一起加入了灭火的队伍。
半个时辰未到,火势终于被止住,东府司众多府兵累瘫在地,有的受了雾气中的毒素侵扰,已晕厥昏死过去,一千人昏倒了半数,七横八竖的躺着,场面一度骇人。景汀领着军中医令到处救人,还未将伤员安置妥当,便见守城门的士兵百米冲刺奔至了南市街口,朝他们高声大喊道:“江主司!大统领!贼人妄图强攻城门,已与廷尉大人开战...他们人太多,我们伤员众多,就快要抵不住了!”
宁南忧撑着疲惫身躯,站在街口,听到这声高喊,不由变了脸色。周源末果然打得是这个主意。景汀得此消息二话不说,即刻清点在场所有禁卫兵与剩余的东府司兵士,跟随前来报信的士兵朝平城门奔去。经过江呈轶身边时,匆匆同他说了一句:“江主司。下官等人必然会守住城门。您便在此领着我军中的医令,为受了伤的弟兄们诊治。”
宁南忧捂着肩头的伤口,强支着身体,默默颔首答应。他如今,的确无法再战,若与景汀一同前往平城门,恐怕只能成为累赘。
景汀奔马而去,很快平城门的长街上便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厮杀声。
宁南忧歇在南市,望着被烧毁了的铺子,心中生出疑虑:
周源末筹备多年,再加上有人与他合谋,这城中最起码有上万人马为他所用,即便江府之内损失千余人,也应该还有半数人可调用,全然不至于到如今使用灵雾的地步。毒鼎山庄的灵雾秘术乃是绝无仅有之法,周氏子弟能学能传之人甚少,使用此毒,便会立即暴露身份。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周源末不会行如此之事。
可方才,景汀巡城,带着禁卫军离开城门,平城北大街只剩东府司与廷尉府的人马,明明是一个极佳的攻破之机,根本无需使用灵雾之法。周源末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
宁南忧细思此事,愈发觉得不对劲。
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周源末耗费力气,甚至不惜暴露身份也要削弱城门兵力的缘由只有一个——他用来对抗东府司与廷尉府兵力的人马不足五百,根本无法正面硬刚、强攻城门。但周源末在洛阳城中的人马绝不可能只剩下这么点人。那么...他便有可能是在离兵调将,分散兵力。那么...他极有可能已经识破了江呈轶与自己的计谋,猜到城门之外有设埋伏,因此想要声东击西,从别的地方撤出洛阳?又或是要极力遮掩某人踪迹,护送谁先行离开此城?
想到这里,宁南忧无法继续安心留在南市照看伤员。若他的推测准确,此刻城门之所以出现贼人攻击,只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这是调虎离山之计!真正的幕后黑手很有可能在周源末的掩护下,已从城中某处暗道逃了出去。
宁南忧心急如焚的朝淮阴侯府的方向移去:惟今之计,需他点燃狼烟,将消息传给城外设伏的江呈佳与付沉方能阻止真凶逃脱。他胳膊与大腿都受了伤,行动十分缓慢,从南市穿过津门往西侧郭区行去时,花费了不少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