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绰绰下,那男子的双手轻轻握住对面女子的肩头,眼眸流光飞转,诚意满满。
可,女子却十分不愿,举起手臂,从他的禁锢中挣脱,一脸无奈道:“小武哥,并非我不愿意帮你,只是...如今已有两个人因此事丢了性命。你为难,我也为难。我虽想求富贵与知心人,却还不想丢掉性命。”
男子面露愁苦,眼中失落。
女子不愿再与他多做纠缠,转身便准备离开。
没行几步,身后男子突然轻声喊了一句:“黎妹妹!若我说此事是都护将军嘱托的!你...做还是不做?”
那迈着莲步,姿态婀娜的姑娘停了一停,转脚挪身回望,正迎着对面照过来的奶白月光,一双桃花形的美眸弯弯,仿若闪着光,配在她并不出色的容貌上,如点睛之笔一般,将她浑身气质提升了上来。
她那媚如游丝般的眼睛缓缓落在男子身上,轻问一句:“都护将军要置那邵雁于死地?他对她,不是极其喜爱么?”
男子叹道:“邵雁混入都护府中,以色迷惑将军,不仅从他手中拿走了一味极其贵重稀有的草药。且害得他落成如今这般落魄的模样,失了边城泰半之势。你叫他如何不恨此女?”
女子面露犹疑之色,方才还万般不愿,如今却低眸垂眼,隐隐的,还带着一丝娇弱羞媚:“我若替你做了这事...你可会如实禀报都护将军?”
她的声音柔柔浅浅,甜美勾人,瞪大眼紧盯着郎君,生怕错过一点他的反应。
对面的男郎眼下浮出一丝失落,苦涩道:“黎妹妹...果然还是最爱将军。”
女子不管不顾道:“你莫要多说废话。我只有这一个要求,若你答应我。事成之后,如实禀报都护将军,让他将我从这太守府中带回去...我便听你的话,再行此事。”
那被称作小武的男子略略点头,叹道:“我答应你,我会如实禀报,并求都护将军,将你要回去。”
女子这才答应下来,又款款迈着步伐朝他那边行去,低声道:“你要我怎么做?倘若那邵雁中毒而亡,梨园上下恐怕会像前日一样立即封锁。届时...我如何逃离?”
男子附在她耳畔说道:“黎妹妹只管放心做。如何让你脱身,我已经想好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用细绢包好的药丸,塞到她手中道:“这是我从黑市上买到的假死药。已找人验过,并无毒性。届时,邵雁一死,你便服下此药,昏迷之状便如砒霜中毒。我会在三个时辰内,将你从死人堆中救出来,为你服下解药,带你逃出太守府。”
这女郎接过细绢,隔着一层纱握着那药丸,心中忐忑道:“小武哥所说的死人堆是...何意?”
男子继而又从袖中掏出一个黄皮油纸折成的小包,塞到她另一只手中道:“前几日,你不是同我说,梨园每到夜时,那位待在邵雁身边的贴身婢女便会张罗着做些夜宵,不止为了她主子进食,更为了犒劳梨园各位仆役婢女们么?你便趁着这个时机,将砒霜下在每一份糕点或粥膳中...如此一来,这些婢女食下砒霜,便会同那邵雁一样丧命。届时,你服下假死药,便可浑水摸鱼,被人送到义庄。我...便有机会救你。”
他这一番谋划却让这女郎吓得脸色铁青,慌忙将手中药丸与纸包递还给他,害怕道:“就为了我一人之命,要将整个梨园的仆役与婢女害死?小武哥...你这是要我身上背上多少条人命?眼下,雍州的刺史大人仍在城中,他可是个火火眼金金的人物...若我们的计划被他察觉,那...我便彻底完了。”
男郎上前,握住女子肩头,双目深情似水:“若出了事,我会一人承担。黎妹妹,我绝对不牵连你。况且,我让你这样做的缘由,不单单是为了你能活命。更是为了以防万一,让邵雁没有任何活命的机会。”
女子迟疑片刻,才重重的点了点头道:“小武哥既然这样担保,我便试一试。”
她终于肯松口,答应了下来。男郎喜出望外,将她抱入怀中,高兴道:“黎妹妹,谢谢你!”
树林阴影处的窃窃私语声,浅弱低低,被外头的鸟叫声遮掩,若不仔细听,甚至无法发觉这深处有人说话的声音。
深入了夜,太守府内万籁俱寂,梨园更是悄然无息。
折廊与甬道中,仆婢们垂头低行,在院中忙碌着。
到了亥时一刻,守在正屋里的千珊终于冒出了头,身后随着两名小婢女,像往常一样一道去了梨园外西边所设的小厨房准备夜宵。梨园的庖厨死过人,昨日便被府衙的官吏封了起来,不得继续使用。府内管事便重新收拾了一间闲置不用的小厨房供千珊使用。
一屋子仆婢前后忙碌,累到现在,肠胃皆有些饿了,皆伸首期盼千珊做的夜宵。
两盏茶的功夫,西边的小厨房中便飘来了浓厚的香气。半炷香后,千珊领着两名小婢女,每个人手中拎着四五个食盒,返回了梨园。
一入照壁,千珊便朝内里吆喝了一声:“吃夜宵了!诸君为我家女君劳累,都辛苦了!快来尝尝点心...我今日做了洛阳府特有的苏衡糕。”
躲在廊下红柱后的仆役与婢子们早闻着那诱人的香气吞唾沫了,听到千珊叫唤,便立即冲了出来,像一窝争食的燕雀,叽叽喳喳的闹开。众人脸上皆洋溢着笑容,满心欢喜。
年纪小的婢子,分了一份膳食,便欢蹦乱跳的躲到了廊下,凭栏而坐,高高兴兴吃了起来。
仆婢们一边吃着,一边窃窃交谈着。
千珊面露暖笑,看着众人吃的开心,便安心满足的拎着一个小食盒朝主卧行去。
屋内燃着的油灯发出啪啪的惊油声,烛光摇曳了两下。突然主卧里传来一声惨叫声,细长而尖锐,刺穿屋顶,冲破了云霄,在静谧夜色的衬托下显得十分凄厉。
千珊自房舍踹门而出,尖叫大喊着:“来人,快叫医者!快!”
谁知,她刚才踏出门槛,便见外面的庭院中,仆役婢女们倒了一片,个个青白着脸,紧闭着双眼倒在地上,鼻腔处流淌着紫黑色的血,已没了呼吸。
千珊再次尖叫,吓得跌倒在地上,瞧着满院纵横交错的尸体,已呆若木鸡,彻底乱了手脚。
梨园外看守的侍卫听到动静,立即冲了进来,却见这满目骇然惊人之象,登时吓得连退三步,嘴中喃喃两声,便开始朝外头呼唤呐喊:“来人呐!快来人啊!梨园出事了!快来人!”
太守府内夜中巡视的士兵纷纷上前询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瞧见梨园之景的侍卫,已被那景象惊得失了正常言语,神志不清:“梨园...仆役与婢女们...都倒在地上...我...”
见他话都说不全,巡兵们便夺步而出,朝梨园狂奔而去。
一入照壁内,便瞧见满院四横八躺的尸体,以及廊下已失魂丧魄的千珊,登时大叫不好。为首的那名巡兵即刻朝身后吩咐道:“快去水亭小院通知吕郎君。另外派人速去刺史府宅,告诉萧大人,梨园出大事了!”
后面同样瞧见此景的小兵,战战兢兢的应道:“喏,属下这就去。”
一时间,太守府内乱成了一团。
全府上下皆燃起了灯火,堂前屋后便犹如白昼般亮堂。
没过一刻,周府上下被团团围住,不允任何人进出,尤其梨园,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
大半夜,太守府内被吵闹、呼喊与驱赶声惊醒的仆役们纷纷穿上了衣裳,在士兵的催促下,集中到了宽敞的后园中。
吕寻带着人马与季先之急匆匆奔过来,上下检查梨园,竟发现,这所院落中除了千珊一人活了下来,其余仆婢竟无一幸免,皆中毒身亡,死相凄惨。
主卧被围,无论外头吵成了什么样——
里头的邵夫人是什么状况,却无人能打听的来。
后园里头,全府上下的仆婢聚集于此,小声讨论着此事,各自彷徨不安,赫然心慌。
如此惊天惨案,是边城亘古未有之事,联想昨日才死于断头台上的那名给邵夫人下毒的女郎,众人纷纷吓出了一身冷汗。
就在太守府四周的民宅都被惊动后,梨园终于传来了消息。
跟在曹贺身边的那名吕郎君亲自来了后园,对众人说道:“诸位请听好!府内出了如此大案,需立即封锁,一月内,任谁皆不可出入太守府,否则便作歹人处置!”
仆役婢女们的脸色一变,后园之内瞬间噤若寒蝉,无人敢喘一声。
吕寻目光凌厉的朝诸人之间扫了一圈,便准备抬脚离开。
这时,一名胆大的小役向他追问道:“郎君!邵夫人...邵夫人如何了?她可平安?”
吕寻脚步一顿,扭头朝此人望去,眼露寒光,朝他压迫而去,上下打量扫视,最后抿唇沉吟道:“邵夫人抢救及时,已服下催吐汤药,将腹内毒药都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