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珊点点头,紧盯着他的举动,似乎在防备什么。
孙齐略搐嘴角,乖乖的应了一声道:“喏...”
他正要拿起调羹向一旁空置的陶碗中盛一口,便又听见眼前的女郎急匆匆说道:“罢了罢了。怎么要你喝,你还真喝了?”
千珊无可奈何的接过食案,阻止了孙齐的动作,心里想:若这汤药真有毒,总不能又叫一人替江呈佳送命。
孙齐尴尬一笑,立于一旁不语。
千珊不着急入内,而是从袖中掏出一根银针,小心翼翼插在那汤药中,放置片刻才取出来,瞧着那针尖并无变色,也无其他异常,便松了口气。
孙齐不知梨园所发生的事情,瞧见千珊这般,心中便有些受伤道:“姑娘原来是觉得我这汤药中有毒?姑娘...下官好歹跟随君侯与侯夫人一年多了,怎会做这种大逆之事?”
千珊见他一脸哀怨,于是干笑两声道:“医令也别怨我这样仔细。您刚回来不知...庖厨之中,有人向女君下了毒,一名小婢当场中毒身亡,眼下院子里正查得紧呢。”
孙齐愕然惊叹道:“有这等事?那...那姑娘的确该警惕些。”
“外头凉,孙医令进屋吧。”千珊应和了一句,便端着食案朝屏风内的隔间走去。
两人行至帷帐前,忽闻内间帐房中传来女郎一声低微的呼唤声:“千珊...”
这声音令千珊一怔,遂喜出望外的奔过去,答了一声:“姑娘,我在!姑娘!你终于...”
掀开帘帐,却见榻上的女郎仍紧闭双眼,毫无半点苏醒的痕迹。
千珊心中刚涌起的喜悦瞬间消散,耷拉下嘴角,失落至极。
她缓缓蹲下,放下手中的食案,凝望着江呈佳那张煞白的面容,哀叹道:“姑娘...您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秦冶退至一旁,默不作声,无意间瞥到她手上端着的那碗浅色香稠的汤药,不经一痴,暗自皱起了眉头。
千珊的注意力全在江呈佳身上,自是未注意到秦冶此刻的眼神,她端着陶碗,将汤药一勺一勺的喂给江呈佳。
孙齐悄无声息的入了内间,正好与秦冶对上双眸,各自打量了两眼,眼神交汇时,仿佛皆有试探。
三人共同守着女郎,屋内氛围逐渐诡异起来。
彼时,窦月珊冲出屋门,奔去太守府内暂设下的医署,寻找那名诊断出景云春之毒的老医工。脚还未入那院落,便被
人拦住了步伐。季先之恰也在院中,挡在他面前问道:“小三郎这般匆匆忙忙的来这里作甚?”
趁夜,月星点点,医署之外只点了两盏油灯,屋内已熄了火,房舍四处鸦雀无声。
窦月珊朝内张望,接着微弱的光看清了站在他身前的人是谁,便匆匆道:“先生,那名为兄长诊治问脉的医者可还在?”
季先之微微一怔道:“您来得晚了些,医者们都去城内各处义诊了。”
眼瞧着医署这毫无人息的景象,窦月珊顿下脚步,细细询问面前人:“先生可知,替兄长诊出其所中之毒乃是景云春的医者是哪位?”
季先之:“是一位老者,在这城中住了许多年,姓贺。”
“姓贺?”窦月珊呢喃一遍,登时说道:“秦冶的师父,那位老圣手,可否也姓贺?”
季先之眼瞳一缩,凝住双眉道:“好像是的。”
窦月珊伸手抓住他的臂膀,略有些激动道:“先生,我方才去试那秦冶,果然将他诈了出来,那景云春确实是他给兄长下的。只是...我方得知,景云春乃是灸治圣手的独传秘术。”
这话使得季先之微愣道:“小三郎的意思是...那老医工,乃是上一任灸治圣手贺双?”
窦月珊郑重点头道:“恐怕正是。若能寻到此人,兄长所中之毒,便无需通过秦冶来救,那贺双既是此毒的创者,必然有解药。”
这郎君眼中满是希望,黑眸乌亮。
季先之却冷静道:“此话...乃是秦冶同您说的?小三郎,您先别着急。若下毒人真是秦冶,他必是要利用主公中毒一事来作要挟,怎么可能会轻易将这种消息透露给你?”
窦月珊回过味来,仔细想想此事,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他放下心中提起的一口气,觉出了一点奇怪,遂冷下来思索此事。
季先之反抓住郎君的胳膊,安定从容道:“小三郎莫要因主公的病势急昏了头。需时时刻刻保持冷静。或许此乃秦冶之圈套也未可知。为防万一,老奴仍会立即派人去寻这老翁,你我二人只需安心等候消息即可。”
窦月珊确是过于心急了些,抓住了一丝可以平安救回宁南忧的机会,便不想放手,大脑一白,竟忘了分寸。
他颔首应道:“先生说得是,那边按照先生所说的做。”
季先之遂向前走了几步,口哨一吹,唤来暗处埋伏的人,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将事情交待了下去。
那暗卫得了命令,立即闪入了夜色中,没过片刻,便飞檐走壁,朝太守府外疾驰而去。
窦月珊抬首仰视其人离去的背影,心中稍安定了些。他望了望天色,附耳悄声问季先之道:“先生这么晚了,怎会在医署中?”
季先之侧身朝周围张望了一番,从怀中掏出几本名册,递给窦月珊:“小三郎有所不知。萧刺史为了女君与主公二人,将全城的医工皆聚集到了一起,暂时设下了这医署。署内各位医者皆是城中各处药铺的掌柜,握着城中各类草药、杂药以及毒药的买卖途径。若有人购药,都会被汇写誊抄了送来此处,登记在册。老奴是想从这些名册中找出些线索,看看能不能顺藤摸瓜,找到边城的黑市药头,查到为邓情购药之人。”
窦月珊紧锁眉头:“药品购买统计一事...边城可是人人皆知?”
季先之摇摇头道:“当初,萧大人为防城内有贼寇作乱,是命帐下师爷悄悄行此统计之事的。医工们皆是收了钱财封口,不敢多说一句的。小三郎尽可放心,这些名簿是绝密...只供萧大人与我等查阅,不会有人知晓。”
窦月珊这才松气点头道:“今夜你我等人商榷之计,若不能将歹人引出,此法倒尚有些用处,可作为后路。”
季先之颔首应道:“老奴正是这样想的。”
他拧着眉,望着远处廊下跳跃的火光,自言自语道:“过了今夜,梨园女婢不幸中毒丧命的消息,就会遍布全城。不知吕寻那边安排的如何了?”
窦月珊:“戌时一过,便看吕寻的戏...演得好不好了。”
夜越深,寒风便愈加刺骨,如针般穿透墙体,从各处缝隙冒入房舍之中。路边的行人已经绝迹,飞鸟、走兽,皆消失的无影踪。
吕寻将女尸送去义庄后,便大张旗鼓的调查起此事来。他几乎将所有看守太守府的护卫都召集了过来,一一审问,仔细核查,又在梨园翻天覆地的问访了一番,闹腾了一整夜。此事便在他大张旗鼓下,发酵了起来。
萧飒等人皆闻风赶来,助他调查此事。
这让原本就不平安的太守府,变得更加飘摇。
就当众人皆心内惶惶不安时,梨园突然查出了一点线索来。
一名曾与千珊起过争执的女婢被吕寻当场拎了出来,大庭广众之下,刑讯逼问。场面一度令人惊颤愕然。
那女婢被人打得满身乌痕,鼻青脸肿,满身血迹,屈膝跪于梨园之外,受众官审问。
吕寻动作极快,不出半日,便从这女婢口中逼问出实情来。
据说这女婢在半月之前,曾因汤水伺候不周,而遭到千珊的斥责,虽当时邵雁并未责怪于她,却在事后赶她去了外围做苦活。她心中怨愤不堪,当下起了歹心,于是偷偷从边城黑市买来了砒霜,想要邵雁的汤水中下毒,以此泄恨。
众人唏嘘,没想到竟有人因这种事情,对战功赫赫的邵夫人下此毒手,还害死了一条无辜的性命。
于是,在仆婢民众的高呼谩骂声中,这名女婢被推上了绞刑台,当众处死。
是以,梨园砒霜中毒一案,才算了结。众人皆悬着的一颗心,终是落下。
府衙之中的一切,仿佛又归于了太平。
一日变化,翻天覆地。转眼间,昨日还阴气森森的梨园,今日便是一片安宁祥和。奴仆们皆心照不宣,行事更加小心翼翼了起来。
当晚,夜色凛凛,府内平安和顺,万事皆静。
第三日,天气晴朗,冬拂暖阳,稍稍抵消了城中盛起的寒意。
梨园内外,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奴仆像往常那样做着自己的分内的事情。
照壁前,树丛曲幽通径处,隐隐传来一阵男女的说话声。
“小武哥...砒霜中毒一事才过没多久,你便又让我下药...难道,你真的想逼死我不成?花蜜姐姐已因此事丧命了!”女子颤抖的声音传来,充满了恐惧与害怕。
沉寂一阵,一名男子开口说道:“我也是没办法...黎妹妹,你就再做一次。一旦成功,我立即带着你离开边城,海角天涯,绝不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