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上的众人皆有些迟疑,看着厅上的一片血泊,不敢轻举妄动。
邓情正一筹莫展,不知如何劝说厅堂上的这一群人时,周祺步伐轻缓的走上前,替他向宴厅上的诸位贵客安慰道:“诸位大人尽可放心前往厢房休憩,都护将军已在诸位居住的客厢前布满了守卫军,绝不会再让刺客有机可趁。”
贵宾中的那些边陲异族首领都是见惯了厮杀的人,惊吓反应远远不及北地郡城的那些文官。听到周祺的这一番话,便纷纷朝邓情抱拳作揖道:“都护将军既然心有打算,那么尔等也不便在此打扰,便先行告退了。”
说话的那位首领率先跟着邓府的小管事走出来宴厅。见有人先行离开了这里,宴厅上还犹豫不决的众人也纷纷挪动了脚步,分别从前庭、后院、廊道涌成三股离开了宴会的大堂。
为邵雁伴舞的众位舞姬们受到的惊吓不小,有好几位女郎已瘫倒在了地上,浑身酥软无力,惊恐的盯着堂上那只血淋淋的半臂。
前侧跪坐的乐匠伶人们也纷纷抱作了一团瑟瑟发抖。
那位当庭被刺杀的红衣女郎此刻躲在邓情身后,一言不发。邵谦站在她身侧,见她神色镇静,始终低着眸,仿佛并没有被吓到,这才暗暗舒心,腾出心思来观察当下的局面。
眼前之景,已与他梦中大不相同。邵雁没有重伤身亡,邓情的出手相救,使她避免于难。
邵谦心中涌起了一丝古怪之意,他低估了邓情对邵雁的重视,方才此人惊慌失措地冲上来时,他分明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与自己一样的紧张。但不论怎样,终归是邓情及时护住了邵雁。他就算介意邓情对邵雁的那份在意,心底却还是有些感激他的。
经此一遭,噩梦中的走向已被他改变。这也令邵谦更加相信自己近日所做的梦皆是未来现实中会发生的事情。
为了严审那名女刺客,邓情将宴厅清了场。与邵雁一起来的乐匠、舞姬皆被外头的护卫带走。连邵谦都被他强制赶了出去。
邓情本来想将邵雁留下来,谁知周祺却站出来阻止道:“都护将军,邵雁姑娘方才经历一场生死噩梦,心中定然十分惧怕。您还是将她放回去休憩吧。”
邓情扭头看了一眼躲在他身后迟迟不动的邵雁,迟疑半刻,冲着周祺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他转身,双手轻轻握住女郎瘦小的肩膀,声色温柔道:“邵雁姑娘,今日之事,我一定会为你查个水落石出。你先好好下去休息吧。”
邵雁抬眼望他,眸中水光四溢,显得十分可怜。
她晓得,周祺既然有心赶她走,自己若是再强留,恐怕会引起邓情的怀疑,便故作伤心委屈的说道:“好,奴家这便告退了。”
邵雁乖巧十分,随着邓情的贴身小厮离开了宴厅,向侧边的回廊行去。
此时,宴会大堂上,便只剩下邓情、周祺、女刺客以及三名武功高强的侍卫。
待邵雁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帷帐后,邓情才向周祺开口问道:“人都已经按照你的要求赶走了。周祺,说吧,你想对我说些什么?”
周祺见邓情戳穿了自己的心思,也不觉得尴尬:“将军果然不愧是将军。这么快便知我意。”
邓情见他拍马,不由冷哼一声,有些不耐烦道:“有话快说。”
周祺走到那名被侍卫牢牢压制的女刺客面前,寒着声音问道:“将军打算怎么审问这名女刺客?”
邓情瞥了他一眼,满不在乎道:“能怎么审?此人顽固不化,恐怕审问不出什么。拖下去,严刑拷打一夜,若是无用,便直接杀了即可。”
周祺挑眉:“将军方才不是还在邵雁姑娘面前保证,一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的么?”
邓情冷漠道:“周郎君若是连客套话都听不出来,那也是白费了我对你的一番期望了。”
周祺轻笑:“将军,属下不过同您开个玩笑罢了。您怎么还当真了?”
邓情双眼寒霜,阴森的盯着他看,突然问道:“今夜刺杀之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又或者说,这是你的主意?”
周祺并没有因他的逼视而害怕,漫不经心地勾唇道:“将军说这话,真是伤了属下的心...”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明显的停顿了一下,然后抬头笑眯眯的看向邓情。
邓情皱眉,默默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只听眼前这郎君话锋一转道:“不过...这件事情,说起来与属下还真的有一些关系。”
邓情的脸色微变,眯起双眸,眼神凌厉的看向他。
周祺慢慢收起玩世不恭的性情,脸色逐渐森冷。他走上前,蹲在那名女刺客面前,忽然用力扯住了她的头发,唇角勾起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森森道:“姑娘,你来自匈奴,是也不是?”
那名女刺客只觉得自己的整块头皮都要被撤下来,猛地吃痛惊叫,再听周祺这样质问,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看他,浑身颤抖。
她好像没有明白周祺为什么这样问,咬着牙发颤,仍然什么也不肯回答。
但她的态度已经出卖了她。
邓情脸色大变,双拳紧握,青筋暴起,阴森森的说道:“又是匈奴人?阿善达究竟想要做什么?”
周祺优雅起身,不等邓情继续深想这其中的联系,倏然从侍卫腰间抽出锋利长剑,果断狠辣的朝女刺客的脖子抹去。“呲”一声,众人几乎都没有反应过来。只见那名女刺客的脖间喷出汹涌的鲜血,满眼的不可置信,双眸死死钉住周祺,唇瓣蠕动两下便倒在了血泊之中,咽了气。
周祺的举动让人出乎意料。
邓情瞳孔猛缩,瞪着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女子,惊诧、愤怒、不解袭上心头,他怒气冲天的质问道:“周祺!你这是做甚?为何突然杀了她?”
周祺慢条斯理的收回长剑,掀起自己的衣袍擦拭着剑上的鲜血,低着眸轻淡地说道:“将军自己都说了。此女审问不出什么。既然如此,倒不如一道解决了畅快。”
邓情怒不可遏:“即便如此,她死不死也应该由我来决定。何时轮到你来做主了?周祺,你未免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他即刻示意庭上的三名侍卫:“你们几个,将他押下!”
侍卫转身便朝周祺抓去。
然而周祺并没有反抗,被三名侍卫牢牢压住,却仍然一副笑脸,没有半点惊慌:“将军这么着急作甚?属下正要向你解释杀她的缘由呢。”
邓情见他镇静十分,心中的怒意便稍稍缓了缓,定眸冷看道:“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说法。”
周祺这才将事情原委交待了出来:“属下自匈奴帐中归来,曾被阿善达逼迫行一事,他让我在将军举办的秋日宴上,刺杀邵雁姑娘,以此挫杀将军的锐气,搅黄与边陲众首领、北地郡太守的结盟之宴。属下称此事得手不易,需要好好谋划,便糊弄了过去。
没想到,阿善达竟然派了一名草原高手尾随跟踪属下来到这都护府。恐怕今夜,此女见属下始终没有出手,才会一时意气冲出来行刺。”
邓情半信半疑的看着他,反问道:“阿善达若真的想要毁了我的宴席,为何不在当庭刺杀北地郡太守?而是以邵雁为目标?周祺,你这个理由,实在有些牵强。”
周祺抬眼望他,冷笑道:“将军难道不知?匈奴帐中盛传一则传闻,说那邵雁姑娘是您心头所好,是您心中最为要紧之人,就连这边城之中,也传遍了此事。北地郡城,只要是茶楼酒馆,都在拿此事做谈资。”
邓情微怔,不知是哭还是笑,脸色青白:“就算有这样的传闻又怎么样?这又能说明什么?就算我将邵雁视为珍宝又如何?”
周祺双手抱拳道:“阿善达认定邵雁姑娘是您的心头至宝,以为杀了她,便能激怒您,借此机会挑起战事。将军,您难道还不懂吗?阿善达已经等不及了。”
邓情仍然不信:“即便他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但边城门前的苍河还未到枯水季。匈奴人不善水,他们就算想要攻城,也没有办法。”
周祺继续说道:“将军!属下所说句句属实!即便苍河未到枯水季,但匈奴人藏在边城之中的那批军需始终是阿善达后盾。倘若他们渡河强攻,冲入北地,找到了那批军需,仍然有喘息之机。这便是阿善达为何要费尽心机挑起战事的原因。”
邓情愁眉深蹙,咬牙说道:“阿善达...果然等不及了吗?”
周祺双目澄明,无比真诚的盯着邓情道:“匈奴如今隐忍,就是再等待时机。”
邓情退后两步切齿道:“那你说,如今我们应该如何?”
周祺向他谏言:“将军,依属下之见,既然边城与匈奴之间终有一战,不如我们主动出击。”
邓情瞪眼看他,不解道:“你让我主动出击?我现在拿什么与匈奴去拼?正如你所说,阿善达不但在自己的营地囤积了足量军需,更在北地城中藏了一批军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