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将明未明之时,醇厚的雾如纱般笼罩其中,林中的树还挂着水汽。晓枝滴甘露,味落寒泉中。
矿工都起得很早,他们已经开始干活了。
“今天怎么没看到陈大?”有一人小声嘀嘀咕咕。
陆宛宁记得,前两日和自己说话的人便是姓陈。
“陈大干不干活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昨夜挨了打,可能还躺着呢。”
“唉,我听说陈大之前还是个公子哥,如今比我们还不如。不过,要我说,他就是读了点书,认得几个字,把人读傻了,活不肯好好好,想些有的没的,凭白地受苦哩。”
几人又小声的笑着,直到士兵们的目光投了过来,他们才肯作罢。
陆宛宁一句话也没有说。
到了午食的时候,陆宛宁多拿了个饼,径直走向了陈大的屋。
他趴在床上,后背沁出了血。虽挨了打,到底也没伤及性命。大约是不想损失一名劳动力吧。
陈大看见陆宛宁,本想笑着打个招呼,却扯着了伤口,疼得他呲咧嘴的。
陆宛宁将饼递给他,坐在他的床边,问:“你想离开这里吗?”
陈大谢过陆宛宁,摇了摇头,说:“我还欠着钱呢,可走不掉。”
陆宛宁白了他一眼,道:“我是要你走吗?”
陈大张大了嘴巴,一时忘了吃饼,愣了好一会儿,才摇着头说:“那不成的,那不成的,这么多官兵守着呢,怎么逃?”
“你要是想,今晚亥时正来我房门门口,你若是不想,便当我没说过。”陆宛宁说完起身就走。
人只能自救。
陈大躺在床上,思绪渐渐地飘远了。他想起很多年前,自己还是个地主家的少爷,一个叫妙玉的丫鬟总是和他说着奇怪的话。说什么,她要在陈家攒够钱,就给自己赎身家去,然后找个寻常的自由身人家,做个娘子。
陈大那时候不理解,总是喜欢踩碎她的幻想。什么寻常人家,能比得上他陈大少爷好?
但妙玉从未气馁,她攒着月钱,又攒着赏赐。她是丫鬟里最受少爷喜欢的,却也是穿得最寒酸的。别人怎么说,怎么做,似乎都无法影响到她。她心里自有属于自己的路。妙玉赎身放籍的那日,陈大不肯去见她。他还是想不明白,外头的庄稼汉子哪里有他陈大少爷好!
可惜,妙玉到底没能如愿以偿。
瘟疫来了。起初,大家都以为是一点小病小痛,丫鬟小厮们怕生了病,被撵出府,个个都不敢啃声。
直到,陈大的父母倒下去。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侵入到了骨髓,人们还在维持者表面的和平。等到膏忙不可救,才知,不被看见的不等于不存在。
陈大不知如何是好,他紧闭了房门,躲在自己的被窝止不住的发抖。他觉得自己似乎只能在恐惧中等待死亡了,甚至忍不住在心里盼望着,死亡能够早一点降临在他的头上。
毕竟他是那么懦弱的人,连自尽也是不敢的。
是妙玉把他拖出来的。
“怀谨少爷,我们走吧。走出去还有活着的希望,在这儿却是一点也没有了。”
他没有说话。他从被子里探出一个脑袋,便瞧见妙玉站在他面前,身上似乎发着光。
他再也无法忍受。妙玉过来拉他,他反手将妙玉抱在怀里,大声的呜咽着。
妙玉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轻声说:“怀谨少爷,我们走吧。”
陈大垂下眼帘,从回忆中脱身而出,嘴里小声念叨着:“妙玉…如果是你,你该会走的吧。”
走出去才有希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