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凌承凄凄惨惨、跌跌撞撞走出了潘府大门,路上雾气氤氲,偶有绿光如豆飘忽不定,远处似有人声呜咽,漆黑天幕无星无月,四面寒气袭骨,竟不知是何处。潘凌承回头一望,潘府已然消失不见,唯有一条土路弯曲绵延。
忽然之间,就听有人说话:“我说你们两个真是阴魂不散,这潘凌承乃是横死,按理就该归我们罗浮山管辖,与你十殿有何干系?”
有人冷冷答道:“我俩手中有鬼票为证,此乃公事,你们罗浮山瞎凑得什么热闹?”
那人嘿了一声道:“我说你们两个无常鬼少要呱噪!今日这潘秀才我便拿定了,你二人若不服,就来比划比划,看是你们十殿厉害,还是我罗浮山更胜一筹!”
又有一人和声赔笑道:“哎,言重了,咱们都属地府当差,何必为此事动了干戈?二弟,我看着潘秀才当真是横死,不如让给蓝大哥也就是了。”
那冷冷声音道:“大哥,那咱们如何交差啊?若不拿了这潘秀才,生死簿无法销账,最后还是咱们俩背锅……”
那和声人又道:“对,对对对,还真是,蓝大哥,您看我们这儿有生死簿管着,若不拿人回去销账,可着实不好交代。”
“呸!少给我唱红白脸儿,今天我就一句话放这儿,要么你们空手回去交差,要么咱们就比划比划,自己选吧!”
潘凌承一听与自己有关,连忙紧走几步穿过浓雾一看,原来是三个人在理论,其中一个青衣小帽,年纪在五、六十岁上下,手持一根竹杖。而另外两个可有些吓人,这两人穿着乃是一黑一白,皆是高帽三尺,黑脸儿的穿白,舌长及腰,手持一根哭丧棒;白脸的穿黑,面目恐怖,长牙出唇,手持一根细锁链。
黑脸儿的再次赔笑道:“别别别,蓝大哥,谁不知您的修为高绝,我们兄弟二人万万不是你对手,不过么,即便我俩空手回去,多少也得有些交代才是,您看……您看……”
那青衣老者哼了一声道:“算你识相,这样吧,一口价五百两。”
黑脸儿的稍作犹豫道:“蓝大哥,我们远道而来,此番空手回去,八成是要挨罚的,我们判官的脾气您也知道,一顿打是跑不掉的,闹不好还得出些罚银……”
青衣老者皱眉摆手道:“行了行了,再加五百。”
“哎,那您可就破费了,二弟,咱们走吧?”
白脸儿的也不多言,跟着黑脸儿的转身便走,临走时两人回头看了看潘凌承,然后微微一笑,只把潘凌承吓了个魂飞魄散。
青衣老者走上前道:“这位可是潘凌承潘秀才么?”
潘凌承哦了一声道:“是……是是是,老丈,在下便是蔚县秀才潘凌承,不知您高姓大名?”
青衣老者笑道:“老夫名叫蓝汪汪,乃是东岳齐天大帝治下,南方鬼王统管罗浮山鬼差是也。”
潘凌承连忙躬身施礼道:“原来是鬼差大人,在下失礼,还请多多包涵。”
蓝汪汪摆摆手道:“行了,潘秀才,速速跟老夫到罗浮山报到,一切等见了鬼王大人再说吧。”
说罢,蓝汪汪以竹杖一点潘凌承脖项,只见一道乌光闪处,哗啦啦一挂铁链凭空出现,将潘凌承的脖子牢牢锁住。蓝汪汪用手一抄,抓住铁链另一端,然后抬脚便走。
潘凌承只觉脚下悬空耳边生风,眼神一晃之间,四周景色已然变了。
眼前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山脚下灵气氤氲,浓雾之中一座八柱七间的牌楼,正中一块巨匾,上书‘罗浮福地’四个大字。柱下两排金甲武士,身高皆在两丈开外,每人手持鎏金钺,腰悬撼地钢鞭。
潘凌承心中打个突,只道此地毫无地府阴沉之气,完全一派福地洞天之像。
蓝汪汪笑道:“潘秀才,随我来。”
说罢,蓝汪汪头前带路,潘凌承紧跟其后,穿过牌楼,便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台阶。
潘凌承一边走一边奇怪,若再往常,这等台阶上个十几二十阶,自己便气喘吁吁累的不行,可如今已然走过数百阶,但仍是面不改色气不长出。
蓝汪汪看出他的疑惑,笑道:“你现在是鬼非人,慢说是这数百级台阶,便是再多十倍,也不会感觉疲累。”
潘凌承点点头道:“原来如此,老丈,咱们这是去见谁?”
蓝汪汪指了指渐渐露出容貌的一座大殿道:“这是鬼帝殿,现在咱们就要去见殿主,待会儿你可莫要失了礼数。”
潘凌承哪敢失礼,忙不迭点头道:“我醒得,我醒得……”
不一会儿,两人来在大殿前,有武士上前搭话道:“蓝大哥,鬼帝等候多时了,赶快进去吧。”
蓝汪汪点点头道:“路上碰见黑白无常哥儿俩,稍稍耽搁了一会儿,我自会跟鬼帝大人解释。”
武士冷哼一声道:“地藏那秃驴的手,可是越伸越长了,我看将来东岳帝君与这秃驴必有一处征战,早早定下这酆都的主人才是。”
蓝汪汪闻听苦笑道:“哪里是这么简单的?地藏那边实力不弱,若真打起来,可还真不知孰强孰弱呢,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我们先进去了,待此事了了,我再叫上哥几个一醉就是。”
武士闻听有酒喝,立刻来了精神:“好啊,蓝大哥,我们可就等着您了。”
蓝汪汪拉起潘凌承进了大殿,刹那间灯火通明,殿两旁有仙鹤数十,皆是口含明灯,又有几头雪白的灵猿,手持蟠龙宝扇轻轻挥动,使得殿中灵气周而复始循环不绝。
潘凌承大开眼界,只觉双眼竟不够用了,连自己刚刚身死之事也抛在了脑后。
蓝汪汪拽了他一下,低声道:“宝座之上便是南方鬼帝,一会儿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莫要胡言乱语。”
刚嘱咐完,只听一声呼喊,如同九天之音震耳发聩:“带潘凌承上前。”
蓝汪汪赶忙低头哈腰,拉起潘凌承一溜小跑来在宝座之下跪倒说道:“下役蓝汪汪,携潘凌承参见鬼帝!”
说完,蓝汪汪回头冲潘凌承一使眼色。潘凌承连忙跪倒,但也不知该说什么。偷眼观瞧,只见宝座上端坐一老者,白发白须,云髻高挽,身穿一件紫绶八卦氅,只一条丝绦随意搭在腰间,面容之间极其和蔼,但双目如星河,无上之威显露无疑。
“嗯,”鬼帝和颜悦色道,“潘凌承,杨小荷你可认识么?”
潘凌承点头道:“回……回大人,杨小荷乃是我阳间正室……”
鬼帝道:“嗯,我叫人将你掬来,便是为此,那杨小荷在地藏面前将你告下,言道你背妻娶妾,另设外宅,还对其百般虐待,将她欧至独目,伤重身死!潘凌承,你与我实说,可有此事吗?”
潘凌承闻听,心中大怒,暗道这贱人到了阴间还不改毒妇之性,竟敢在鬼神面前诬告与他!
“鬼帝大人!”潘凌承愤而抬头,双目含泪道,“这杨小荷恶毒善妒,她所言皆是谎话,您请听我一言……”
说罢,潘凌承便将杨小荷害死两房小妾,后又毒打雪涛,害命未遂,自己一怒之下误伤其一目,杨小荷怀恨在心,勾结山中贼人,更夜之间杀人屠府,幸得自己爱妾雪涛本领高强,才将一干强人斩杀。杨小荷乃是惧怕雪涛,被活活吓死的。
鬼帝闭目聆听,偶尔点头,等潘凌承说完,才微微叹了口气道:“原来如此,你说话时,这殿中的验世铜镜并无震颤之像,可见你所说非虚,既是如此,可以还阳去了。”
潘凌承闻听一愣:“鬼帝大人,那……那杨小荷又该如何处置呢?”
鬼帝道:“杨小荷先你而去了十殿,非我管辖之所,你的冤屈既然说明了,自去还阳便是,问她作甚?”
潘凌承道:“鬼帝大人,我一口恶气雍胸才至身死,这番到了阴间,也不求什么还阳,只求将杨小荷那贱人打落地狱,让其受那煎熬之苦,方能解我心头之恨!望鬼帝大人成全!!”
鬼帝闻听皱了皱眉道:“她若落在罗浮山,不消你说,我也要抽其三魂,每日以真火烧炼,令她受足百年炼魂之苦。可如今么,我却无法应你。”
“这……”潘凌承有些傻眼,没想到地府竟是这般情况,因此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正当此时,猛听殿外空中有人高喧佛号:“阿弥陀佛!!杜老施主,我有一杀人凶犯落在你罗浮山内,名叫潘凌承,望老施主看在我的面上,将这人交出,您看如何啊?”
鬼帝双目一凝,沉声道:“地藏!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审你的,我审我的,咱们两处,似乎并无相干吧?”
地藏隔空又道:“杜老施主,话不是这么说,自我来到酆都,一向公正廉明,所审案例并无错冤,那潘凌承背妻娶妾本就不该,后又毒打杨小荷,乃至正室损伤一目而至身死,这般恶徒,人人得而诛之,您又何必袒护呢?”
鬼帝慢慢站起身,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地藏啊地藏,公正廉明?哈哈哈哈,你可要笑死老夫了,酆都无聊,你是来与我说笑话的么?潘凌承正人君子,杨小荷恶毒善妒,是你怎么审的?难道那杨小荷说谎,你也看不出么?”
地藏先是一愣,他还真没想到这一节,因为十殿之内,并无人敢在他面前撒谎,那胆子可就够大的了。
“这……”地藏稍一犹豫便恢复如常,“杜老施主,你一定不交人么?”
鬼帝道:“你擅闯罗浮本就是重罪,还妄想要人?地藏,我劝你少要啰嗦,赶快回你的十殿去,老老实实念佛,也强过如此丢人现眼。”
地藏冷笑一声道:“也罢,姓杜的,你可知我养有一头谛听兽么?楚江王擅自出卖鬼奴给你一事,我可是知晓的,待东岳天齐帝君归来,我便要与他理论一番。”
“什么!”鬼帝猛然跌坐下来,脸上变颜变色,他看了看潘凌承,又看了看身后天齐帝君的画像,终于长叹一声道,“地藏,我若将潘凌承给了你,你又能如何?”
地藏面色恢复如常:“阿弥陀佛,楚江王乃是我的臣下,管理鬼奴极严,怎会出卖?这等流言蜚语,我自会压下。”
鬼帝点点头道:“好吧,人……你带去吧。”
地藏高喧一声佛号,单手一探,一只巨大无比的金色佛掌从天而降,透过大殿直奔潘凌承而来。
就在此时,一道青光自殿外飞射进来,在那佛掌之上环绕一周。
地藏在外闷哼一声惊道:“承冥剑!”
地藏猛然回手,只见手腕上一圈淡淡的血痕极为刺眼。
接着一女子凌风飞渡进了鬼帝殿,站在潘凌承跟前,手指鬼帝怒道:“杜子仁!你好糊涂!地藏是何等人?以其奸诈之性,便是你交了人去,他也要将你做的那些混事告知帝君!再者,如此买放良善之人,你就不怕遭了天报吗!!”
鬼帝双目圆睁看着女子:“你……你这狐妖,胆敢骂老夫!”
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雪涛。
雪涛将剑还匣道:“骂的就是你!老匹夫!你与那秃驴本就是一丘之貉,一个虚情假意,一个狡猾奸诈,好好的一桩案子,被你等披上一层铜臭,难道你们不觉虚伪吗!”
鬼帝被雪涛骂的大怒,全身直哆嗦,外面的地藏也没好到哪儿去。
“杜老施主,莫要与这狐妖多说,她手持承冥剑,你我要合力擒之,否则后患无穷!!!”
鬼帝点点头道:“不错!”
说罢,鬼帝突然张口,一股黄气喷薄而出,罩定雪涛而来……
地藏见状,将手中数珠褪下,捏开绳索取下一颗抛进鬼帝殿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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