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院内其他人去帮忙, 都快将那人的手指掰断了,也未曾让他手松上一松。
这人明明都昏了,却像是抱着什么信念似的, 怎么也无法将他从楚嗣音背上放下来。
沈朝云走到楚嗣音面前, 只指尖一拂, 也不知他如何做到的, 刚才那人怎么都掰不开的手竟松松垂下来, 他以元力为席, 将那着金『色』锦袍之人托住,楚嗣音背上离开。
待那男子的脸『露』出来, 一人突然惊呼:“这是…七宝门少门主?”
扶璃也凑去看。
果见这人唇红齿白, 生得好生一副白脸模,胸还破了个大洞,洞内血滴滴答答往下淌, 显然大师姐一身的血都是他身上得来的。
楚嗣音这才松了气:“是他,洛书。”
“去通知七宝门门人,找不到门人就去找七宝阁的掌柜。”沈朝云吩咐道, “另外寻一位医修来, 尽快。”
“是。”
两人领命而去。
沈朝云则以元力为席,托着那锦袍男子上了二楼, 寻了间空房将人放到床上。
扶璃和楚嗣音也跟了去,随着她去的刹那, 门“嘭的”一声合上了。
而后, 扶璃就见到了沈朝云粗暴的喂『药』手法。
她眼睁睁地看着沈朝云将那人的下巴卸下来, 丢了颗元丹去后,又“咔哒”一声装回去——光听声音,都觉得痛极了。
只可惜, 那『药』用处不大。
这人还淅淅沥沥往下淌血,一点止住的模都没有。
那颗还努力跳着的心脏慢慢地开始变慢。
沈朝云右手抬起,落到那人百会『穴』,元力顺着其百会『穴』往下,行经他周身,了会收手:“无用。”
心脏腑为百气之源。
这人胸十个爪洞,已经将心脏连着脏腑的茎脉全部抓断,若无法修补,不论元力还是丹『药』都无用。
“如观覃医修,恐还能救上一救。”
可观覃医修是丹门长老,平时无事根本不会出关,鞭长莫及。
楚嗣音沉默地看着塌上之人那张越发白的脸,突然道:“去的时候妖物被惊走了,走到他面前,他突然握住手,手烫,说:他不想死。”
“紧紧地握着。”楚嗣音道,“然后告诉他,会尽全力救他,让他趴的背上,他就一动不动地抱住脖子,血啊,流了一身……”
“朝云师弟,”她叹了气,“这般想活的,居然也活不了了。”
楚嗣音当然记得洛书。
七宝门少门主,七宝门门主唯一的一个儿子,生得骄奢,活得纨绔,从来一身锦袍,漫天撒钱地这宗十二仙门里当个最不成器的二代,人人提起他都是:“啊,那个纨绔啊。”
可她却记得,这个纨绔一点不嫌弃地扶着一个老乞丐去找医修的模。
得灿烂,活得也灿烂。
楚嗣音突然有点难。
扶璃则蹲那人床边,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有人能现实里穿得这般夸张,那金光闪闪的锦袍险些要把她的眼睛闪瞎了——
不那脸倒丝毫不逊『色』,乖巧白净,只是此时泛起了一层死气。
扶璃看了看那快要停止跳动的心脏。
明明她无法知这个人的心,可莫名的,她总觉得,这个人还努力、努力挣扎地活着,每当她以为那颗心要停止了,它就会又顽强地跳一下。
她还看到了旁边被戳出洞洞眼的连接心脏的茎脉。
该怎么办呢。
扶璃莫名地不想这人死。
毕竟这是会储物囊上绣草的人啊。
她仰起头:“他要死了吗?”
沈朝云垂下眼去,睫『毛』也安静,楚嗣音道了声:“是啊。”
“他要死了。”
扶璃抿抿嘴,莫名有种觉,她也许能有办法。
万物生第一境堪比金疮『药』,可金疮『药』是需要载体的,那十个爪洞没有载体,但如果用其他的呢……
“那…让试试,好不好?”
“你?”
楚嗣音讶然地看着她。
“死马当活马医嘛。”扶璃道,“反正也不会更坏了。”
楚嗣音看了眼没说话的沈朝云,沈朝云抬眸,目光落到扶璃脸上,了会,点头:“好,你试试。”
扶璃起身。
她捏了个诀,出万物生第一境[春晖],草木之力化作一蓬绿『色』的光点她指尖冒出,排着队往那人胸的十个爪洞扑去。
楚嗣音只觉,房间里顿时有股盎然的生机。
她还发觉了一点,随着那绿点一起去的,是一根根细如发丝的藤丝,那藤丝以十字模颤颤巍巍地搭孔洞上,像穿针一将那孔洞连住,绿点便攀附那孔洞之上。
满满的,十个孔洞都被那十字藤丝勾住,绿点附着藤丝上,最后竟一张绿网一,将那孔洞填住了!
扶璃额头已经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她抬起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看了沈朝云一眼,沈朝云似看懂了她的意思,抬手,手重新落到洛书百会『穴』,开始输送元力。
楚嗣音看着洛书胸那重新开始顽强跳动的心脏。
心脏的跳动越来越有力,她似乎能听到那声音:
咚,咚,咚……
咚,咚,咚……
了许久,扶璃收回手。
到底才是第一境,勉力为之让她脸『色』差了许多,楚嗣音拿来帕子替她揩揩额头的汗,道:
“未曾想到,阿璃竟然有这般的本事。”
扶璃羞赧一,师姐这般直白的赞美突然让她有些害羞。
不她却是家妖知道家事,其实修补程中,她只是用藤丝搭了个“桥”,这桥填补了爪洞,让朝云师兄喂下的那颗丹『药』『药』力能顺利运去,最终起作用的,是丹『药』和朝云师兄的元力。
但这也是惊人的。
起码,短时间内,洛书的伤势不会恶化。
只要招来观覃医修,就能保住命。
至找不来观覃医修——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财大气粗的七宝门,别的不多,钱多。
砸都能将人砸来。
“师姐谬赞了。”
扶璃扭扭捏捏地道,这一番作态惹得楚嗣音又了下。
她『揉』『揉』扶璃脑袋:“你啊。”
扶璃则抬头,眼睛亮亮地看向沈朝云,期待他也夸己一句。
谁知这人只是低头看着床上之人,并没看向己。
扶璃撇头,扁扁嘴,心道:稀罕。
这时,面前却出现了一颗糖。
那颗糖就被放指骨修长白皙的掌心,扶璃抬头,却见沈朝云一双静眸看着她:“你今日做得好。”
沈朝云是丹凤眼。
睫『毛』长,眼型也偏长,双眼皮不宽不窄,眼尾处弯入扇,不时偏凉,此时也不,安静地看着她,却莫名给人种……温暖。
扶璃忍不住冲他一:
宿主夸她啦。
开心。
见伤势稳定下来,楚嗣音这才将刚才发生之事详细道了一遍。
原来她和他分开后,就先去了锦衣阁,锦衣阁遇到这位少门主,这位少门主身边当时跟了个极其貌美的女子,正为她一掷千金。楚嗣音初时不以为意,毕竟这位纨绔子“好游”是出了名的。
可她出了门,没多久就觉得有异,因为头上多了片金叶子。
说着,楚嗣音就从储物囊中拿出那片金叶子,扶璃看着那金叶子,楚嗣音道:“这金叶子当是那位少门主制的,是个传音法器,就听那边动静不太对。”
“可惜回去时,锦衣阁人已经不见了,可惜一直未找到,找到时,那妖物几乎得逞了……”
“记得师姐你丹青不错,可还记得那妖物的模?”
“奇就奇怪这里,明明记得那位姑娘貌美,却偏偏记不起来模,只记得十分貌美,被她看一眼,魂魄欲飞。”
楚嗣音和沈朝云说着话,扶璃旁边听得无聊,就屋内看来看去,看到床上,发现那金光闪闪之人的睫『毛』竟然眨了眨。
她凑去,恰好见对方眼睛睁开来。
“你醒啦?”
扶璃道。
洛书一下看到了旁边的扶璃,以及另外两个同时来的人。
他眼睛眨了眨:“爷是升天了吗?”
怎这么多美人?
楚嗣音:……
扶璃摇摇头:“不是哦,你还地上,不幸。”
“啊,还地上啊,那是不幸了。”洛书咳了声,咳着咳着竟了起来,“看来阿爹不用再努力费劲生一个了。”
“你再继续,你阿爹恐怕真得再努力生一个。”
扶璃看着快被他咳出胸的心脏。
洛书低头一看,脸如金纸,他吃力地从储物囊里取出一块传音玉璧,递给半身染血的楚嗣音:“嗣音仙子,劳烦您联系爹,让他出钱来你这赎人。”
“还有,”他微微了起来,那模竟有几分乖巧纯良,低声道,“多谢。”
楚嗣音道:“你该多谢师妹和师弟。”
“知道……”
洛书还待开,却被沈朝云无点晕了。
他道:“聒噪了点。”
楚嗣音莞尔:“是聒噪。”
扶璃看看闭着眼睛的洛书,想戳一戳,沈朝云看她一眼,道:“走了。”
“哦,哦,好的。”
扶璃道。
一行人出了房门,还未分开,就听楼梯间一阵“噔噔噔”,一位无极宗弟子跑上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信封上以轮回宗特有的金莲印封。
楚嗣音面『色』一肃,那弟子喘着气道:“轮回宗重莲佛子递信来。”
沈朝云拈信来,递给扶璃:“念。”
扶璃看着那信,突然想起,今日她还未给宿主写信呢,噢不对,是从上了船,她就没忘了写信这回事了。
不应当是无妨。
最近特殊嘛。
扶璃想着,将那封撕开,封揭开的刹那,金莲面前隐去,有梵音袅袅。
她从里面抽出一张信纸。
信纸像是常年寺庙里浸染,打开时有股沉淀的香灰气味。
“朝云公子展信悦,重莲叨扰。
近来七安城,有妖作祟,喜食人心。
不独凡人,修士也多受侵扰,造成人心惶惶。
此事原不该劳烦公子,但涉及轮回宗一件大事,重莲也顾不得,只得邀公子明日来宗后,来净莲台一叙,届时还有其他宗门少壮参。
盼公子能来。
特此。
重莲。“
扶璃念完,将信递还给沈朝云。
沈朝云拈着信,若有所思。
楚嗣音道:“师弟,你说重莲佛子所说,轮回宗大事…是何事?”
“去了便知。”
沈朝云慢条斯理地将信笺合上。
“也是。”楚嗣音颔首,“今日有些累了,便先回房了。”
说完,冲扶璃挥了挥手,也走了。
楚嗣音走了,扶璃却站沈朝云门,不肯回己房间,对着他那耍赖皮。
“不成。”沈朝云道。
扶璃却道:“朝云师兄,你看看,不年轻不貌美吗?“
沈朝云迈步门,门还未合上,就被一双手利落地推开,扶璃像只灵巧的鹿一迅速地窜他房间,硬要强迫他看己。
沈朝云的目光落到面前的少女身上。
夜沉如水。
一缕月华穿窗户照来,却未将她一身的阳光活泼气削弱。
她仰着头,那绿藤束的头发已半散,活泼地拢她素白美丽的脸上:“朝云师兄,你看这般年轻这般好看,那妖怪肯定要来掏的心啊。”
沈朝云目光掠她,道了声:“厚颜。”
扶璃才不管他的话,两只手放到他脸颊,掰正他的脸,道:“哪里厚颜?朝云师兄,问你,不好看吗?”
少女戴着草木清香的柔软指腹贴他冰凉的脸颊。
沈朝云不由主地看向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她还他的回答。
他猝不及防地甩开她:“那你便这住下吧。”
扶璃欢呼一声,欢呼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朝云师兄,你可是发烧了?”
说完,伸手要来贴他的脸。
沈朝云及时撇开,丢出今日新买的一个花盆,道:“去种吧。”
扶璃立马就将刚才的疑『惑』抛脑袋,化为原型,将己种到了花盆里。
才种去,就舒坦地叹了气。
今日新买的这花盆上,印了一株的绿藤,跟她的原型几乎一模一,她非常非常地喜欢呢。
沈朝云站原地,看着那株藤,了会,走来。
扶璃只听一阵脚步声,那少年已经走到近前、矮下身来。
少年手里拿了一块细软的白布。
她知道,接下来他是要替她擦叶子了。
最近的两个月,每天他都会检查她的叶子、茎脉,似乎是怕她闹虫害,还替她调配了驱蚊驱虫的『药』水,还会替她擦身子。
扶璃有些害羞。
不显然,少年并不害羞。
他捉她细嫩的绿叶,安静地擦起来。
少年的睫『毛』耷拉着,冷白的肌肤上留下一块扇形的影子,那影子烛光里微微晃动,像极了跳动人心的火。
房间极安静,只能听到少年一点点擦拭她叶片的声音。
他擦完叶片茎脉,又替她调配了营养『液』,滴了甘『露』,还替她松了松根须的土,就像每一次那得精心,没有一丝的不耐烦。
不知道为什么,扶璃的心突然安静下来。
突然,那细嫩的绿藤里生出一根绿『色』的藤丝,攀住那拿着玉瓶的手。
而后,扶璃就见到了沈朝云的。
这是扶璃第一次见到他这般毫无遮掩的。
如云破月出,冰水渐融,那长长的凤眸微睐,好像所有的温柔都晕了那一汪原该冰冻的水里。
“莫撒娇。”
他道,还用指尖弹了弹她的叶片。
扶璃心想:
她没撒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