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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凤四年(公元17年),刘秀终于进入了长安太学。
太学在西周时便有了雏形,只是那时不叫太学,也不以传授知识为目的,不过是进行祭祀、议政、礼仪等活动的地方,到汉武帝时才正式设为太学,由博士给太学生讲授儒家经典,最初的学生只有五十名博士子弟,主要是贵族子弟或很有才名之人,这些学生经过学习和选拔后可成为朝廷官员的候选人员。到汉昭帝时太学学生增至一百人,到了王莽时代,新朝廷不断推出新政,为体现对天下人才的渴求与尊重,太学改成了凡有才能的人都可以上的学校,太学的学生数量一下剧增,人数竟超过了一万。有些是新贵王孙,如王莽家族以及跟随他们发达起来的富家公子,有些是没落子弟,比如像刘秀这样有过家族渊源却已经沦为平民的子弟,有些是因才名被招入,如少年神童邓禹,还有很多是为求功名游学而来的,如刘秀的同乡人朱祐,早两年就已经在长安游学了。刘秀既是没落子弟,也是游学而来,既为增长学识,也为寻找出人头地的机会,毕竟在太学有机会参与考试与选拔。
自王莽掌权以来,社会开始流行谶纬之学,即能够预言未来事件或昭示吉凶的神秘学问。王莽就是利用图谶,让天下人相信他是真命天子。在平帝去世的当月,有武功人在疏浚水井时得到一块白色符石,上圆下方,刻有红色文字“告安汉公莽为皇帝”。武功人将符石献给朝廷,群臣便建议加封王莽为“摄皇帝”。不久,太学的学生哀章制作了《天帝行玺金柜图》和《赤帝行玺某传予黄帝金策书》两本书,藏于铜柜之中,然后将铜柜放于祭祀刘邦的高庙之中,而后佯装意外发现并告知朝廷。王莽便借受命于高祖之灵符而正式称帝,哀章因此受封加爵。太学学生迎合的如此出色,因此深受王莽青睐,对谶纬尤为重视,这也是太学得以兴旺的重要原因。
太学发展多年,已经非常成熟,细分出很多专业,一部经书就是一个专业。在太学中比较流行的是儒家五经《周易》、《尚书》、《诗经》、《礼记》和《春秋》。这些经书经过历代大师的注释和讲解,已经延伸为非常庞杂的体系,一本经书可能原文只有数千或数万字,而其注释和讲义却有几十万字。太学生们入学时一般都会拜投在某位大师名下选择某个专业学习。
刘秀与邓禹初到长安,去拜见国师刘歆,希望投到他的名下。刘歆改名为刘秀已经二十多年了,但大家还是习惯他是刘歆,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认为他是刘秀。
刘歆见刘秀和邓禹器宇不凡,又听刘秀是刘家宗室,倒有几分热情。一问姓名,竟与自己同名,便有几分不悦,问刘秀道:“你是何时取这个名字的?”
“我出生时就有了这个名字。”刘秀没想到自己的名字会让国师一脸不悦。
刘歆仔细打量着刘秀,见刘秀虽然容貌不凡,但一脸温雅,毫无过人之气,浑身上下,纯净自然,也没有半分江湖之气,心中渐渐踏实下来。又见刘秀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心中便又有了几分好感,笑问道:“你父母给你取这个名字是因为你长相秀气吗?”
刘秀脸色一红,见刘歆虽然精神矍铄,但面色苍老,表情严肃,几根又长又乱的眉毛翘立在灰黑的眼睛上方,像两丛让人踩踏过的一丛梭草被胡乱的丢在眼眶上。刘秀不知刘歆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另有他意,不愿说起父亲给自己取名的缘由,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刘秀的窘迫让刘歆更加踏实,在刘歆看来,不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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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的人显然成不了大器。
邓禹在一旁道:“国师大人,文叔是因为家里诗书流香,所以取这样的名字。”
“是吗,诗书流香?你们读过什么书?”刘歆眉毛一翘,像刚遭踩踏的乱草被挪开了脚。
邓禹道:“《诗经》、《战国策》、《春秋繁露》、《尔雅》、《论语》都读过一些,不过只是知道一点皮毛。”
刘秀也走出了方才的尴尬,“我们读的书不多,所以想拜国师学习。”
刘歆微微一笑,“你们已经读了不少,我知道的也不过是些皮毛而已,你们想学什么皮毛呢?”
“我们愚钝无知,不知学什么好,请国师指点。”刘秀对想学什么确实也没有仔细思虑过。
刘歆眉头一抖,不悦道:“天下学问,浩如烟海,你们自己想学什么尚且不知,我又能指点你们什么?”
“国师学富五车,见识卓绝,对于天下之势洞若观火。我们年轻无识,不知深浅。”刘秀见刘歆渐有悦色,接着道:“我们远道而来,不是为了谋求生存之计,而是希望拜遇名师,能够得有所学,顺应时变。将来能为国家建功立业,不负名师教诲。”
刘歆嘿嘿一笑,“天下可有顺应时变的学问?老夫也愿请教。”
“天下太平时,当有经纶济世之道,天下混乱时,当有扶危济困之术。我们便想学能济世惠民的知识。不是莽夫武力,而是知识与能力。”刘秀不在乎刘歆的大笑,一脸平静,说得不卑不亢。
刘歆凝住笑,吃惊地看着刘秀,半响不语。而后道:“知识都会有用,但凡是有大作为的学问都不是能学来的,你们年纪轻轻,见识不凡,先去太学从基础的东西开始学吧。至于顺应时变之学问,老夫也正在探寻,如有成效,你们自会知道,如无成效,跟我学又有何益?”
刘秀和邓禹见刘歆委婉拒绝,心中很是失望。邓禹道:“国师名重天下,不将知识传于天下岂不可惜,难道担心我们会负了你的学问吗?”
“你以为你们就能代表天下,”刘歆突然脸色阴冷,用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把身子往后一仰,冷笑一声,“我从不以传授知识为束缚,我只是想多点时间搜集整理经典书籍,让天下人能知如何读书,让更多的人知晓诗书礼仪。”原来刘歆的父亲刘向编纂过图书分类之书《别录》,受人推崇,但刘歆却认为《别录》编撰的不够完整,雄心勃勃地要编撰成门类更全的图书分类目录《七略》。
刘秀恳求道:“我们不是天下人,但天下人可以从我们开始,国师如不弃,我们愿意跟随您一起学习整理。”
刘歆“哼”了一声,“求学之道没有机窍,小子爬行未学,竟敢言飞?不要好高骛远,到太学来就老老实实读书吧。”
刘秀满脸通红,刘歆也不顾二人的尴尬,径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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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秀最终拜在中大夫许子威门下学习《尚书》。
除邓禹外,与刘秀同住一室的还有来自其他州郡的严光和彊华。几人各学不同专业,刘秀学的《尚书》是中国最早的史书,记述了古代历史事件、皇家生活和朝廷变迁。邓禹学的《诗经》,是中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语言精炼优美,涉及周朝时不同阶层不同地域的文化风情。严光学的上谷《春秋》,是记载鲁国史事的史书,因为鲁国是当时天下诸侯国中的礼仪之邦,所以鲁国的国史在各国国史中最具影响力。彊华学的《周易》,是总结和推衍天下万物变化规律的经学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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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虽然学的各不相同,但彼此友善,都希望学有所成或是得有功名。但大家又并不以功名为意,彼此常常拿功名取笑作乐。
这日,彊华和刘秀又各为所学争辩。彊华取笑刘秀学那些过去的宫廷事件和皇家礼仪毫无意义,简直是荒废光阴,还不如跟着自己去钻研图谶。
刘秀反驳道:“学习过去的东西才能把握好现在,不知官家生活,怎么能成国家良吏,不知天子之仪,怎么能做社稷重臣。”
“非也,人生不是为官吏而生。老朽之人效仿过去,聪明之人盼知未来。我若学透易经,便能断定你们各位的前程,岂不妙哉。”彊华对刘秀之话不以为然。
刘秀对彊华的话更是不以为然,嘻嘻笑道:“仲华学《诗经》,我能理解,仲华年轻,诗经多有美妙诗篇,可以用诗打动美人芳心。子陵学《春秋》,可以执掌天下礼仪,传播孔孟之道。你学《周易》有什么用呢,你算不算计,人生的命运都在那里。”
“那可不一样,知道命运的人才能掌握命运。”
刘秀大笑,“你恰恰弄错了,不知道命运的人才能去改变和掌握命运。如果已经知道命运了,你还改变什么?坐在家里等着就行。”
邓禹跟着大笑,严光自顾自看着书,没有理会他们的说话。
彊华面无表情道:“小运无所谓改变与掌握,大运则唯有改变才有掌握。”
刘秀笑道:“不管大运小运,自己能努力把握住的命运才是自己的人生,否则你算得再好有什么用。是好命也不能等着天上落金子,是歹命也不能在家里坐以待毙,你说还需要你算什么呢?”
彊华想要分辨却一时无语。
邓禹笑道:“这么说来,我是学对了,我学习《诗经》,至少学点文才,将来能起草公文,不至于奔忙无为。”
“哟,那将来邓大人起草公文时别忘了提携我们。” 刘秀向邓禹抱拳一笑。
邓禹也装腔作势向刘秀抱拳,“好说好说。”
彊华嘿嘿两声,不屑道:“这《易经》哪是凡夫俗子所能看懂的。”
刘秀装出一脸庄重,“强兄这句话极对,这书不是凡夫俗子所能看懂的,看懂了就是凡夫俗子了。”
邓禹又是大笑。
彊华正色道:“《易经》乃天地智慧之集大成,如今的谶纬之学便源自于此。学《易经》能知晓天地之变与时势之分,洞晓天机而不失于时,凡夫俗子能明了吗?”
刘秀不屑,笑道:“好,那你现在就为我们说说天下之变?让我们早作图谋。”
彊华脸上一红,依然不以为意,“我现在正在寻找一本叫《赤伏符》的书,那上面就有当今时势大变的谶语。”
“好啊,等你找到了,我一定第一个来拜读。只怕到那时已经白发苍苍,读完后的命运也只剩走向坟墓了。”
严光突然直起身,摇摇头道:“尽是胡言,天下大势不过人为,天下大道只在民心。”
刘秀感叹,“看来还是子陵学《春秋》悟到了天下大义。”
四人正说话,忽听外面一阵哄闹,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几人忙出去看个究竟。
只见有人在往外奔跑,依稀听到有人在说“赤伏符”,彊华两眼发亮,拉起刘秀就跑,急道:“快,跟着去,那是天下至宝之书。”
刘秀不以为然,但见很多人在往外跑,心中好奇,便也跟着彊华往外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