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扶苏冷冰冰的转头看向炜彤,“你该走了。”
炜彤不愿走,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姑娘,我先回去了,明儿,我再来看你。”
孔雀笑着点头,“好。”
炜彤还指望他客气的留她一留,那她便可以顺着风又再呆会儿,结果人家竟答应得这么爽快,只有磨磨蹭蹭的走了。
孔雀听她离开,才转头问秦扶苏,“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为什么她踩烂了你种的雪莲花,你都不曾骂她一句。”
秦扶苏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事情都已经发生了,骂了她又能怎么样。”
“你……”孔雀心里猛的一跳,那林炜彤的确可恶,早上情形,如果他来晚一步。自己真就死在那塘中了。
等了会儿,却不见他回答,只道是他也认同自己的话,哪知他冷冰冰的声音飘来,“她是我的徒弟,虽然她总是喊我哥哥,那是因为她父亲是我的师傅。如果当真教得好她,就做不出这等事了,这件事情的责任在我。”
孔雀沉默了,教育这件事,的确是个学问,刚才虽然见炜彤还算得上会处事的人,但并不一定就会好相处,一看就是个心机太重的。
秦扶苏起身打开衣柜,捧出自离了云渺峰便没再弹过的七弦琴,揭开琴外紧紧包覆着的锦布,坐到竹榻上,琴平放膝上,修长的手指轻拨,行云流水般。低低的琴声自他指尖流泄。
琴声极轻极柔,炜彤远远听到那熟悉的琴声,波澜起伏的情绪却久久难以平静,只有那远远的如歌如泣的琴声。
山上有茂盛的扶苏,池里有美艳的荷花。没见到子都美男子啊,偏遇见你这个小狂徒。
山上有挺拔的青松,池里有丛生的水荭。没见到子充好男儿啊,偏遇见你这个小狡童。
秦扶苏过了许久,才停下弹奏,琴弦轻颤,余声在夜空中慢慢回旋,消逝。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扶苏只是生在山上的一棵桑树,又哪里会有自己这么多复杂的心理,有时候想想自己真的是很想大哭一场。为什么就没有人能看透自己的内心呢?你对他好,他完全不领情,自己怎么都做不到那些人厚颜无耻的行为做派。
他静望了对面熟睡的孔雀良久,将琴轻轻放下,才转身去里间清洗。
孔雀一觉醒来,四处寂静一片,屋中只的他轻缓均匀的呼吸,未名的心安,翻了个身,面朝他呼吸声传来的方向,手臂搭在了一物上,出‘叮’的一声响,吓了一跳,伸手摸过去。仅存的一点睡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坐起身,紧张得深吸了几口气,才颤着手去摸那琴。
秦扶苏在她触碰到琴弦时便已转醒,转过脸,半眯着朦胧睡眼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在烛光下,因为兴奋和紧张而泛了红。
孔雀听见对面的呼吸声有所变化,压低声音,试着问,“吵醒你了吗?”
秦扶苏本不欲答。见她紧张兮兮的望向他,抿了抿唇,“无防。”
炜彤手指轻轻抚过琴身,想起他不喜别人动他的琴,又缩了手回来,“这琴。”她不知这琴怎么会飞到自己枕边。
秦扶苏转回脸,又自合上了眼。
孔雀的脑子里被搅成了一锅浆糊,过去,仅因为她听了他弹这琴,便毁了琴弦……过去她将琴捧着给他,他便将这琴生生的摔了……而刚才,他居然好像没事了……
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等了半晌,不再听见他有任何动静,试着伸了手指轻勾了勾琴弦,轻脆的琴声在屋里传开。
又静静听了一会儿,对面的人仍然没有动静,并没阻止她,又勾了勾琴弦,再次停下,静听对面人的动静,她怕万一他会反感,那这琴只怕又有难了。
秦扶苏睁开眼,侧脸睨视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长长的睫毛轻轻扇动两下,看来以前真是伤了她的心了。
从竹榻上飘身而起,衣襟飘舞,轻飘飘的直接落在她身边坐下,双臂环过她瘦弱的身子,握了她的两只小手放到琴弦上。
孔雀心跳加速,转过头,微仰起脸,淡淡的梨花香随着他的发丝拂过她的面颊,“真的可以?”
秦扶苏转过脸静看着咫前的娇容,心间荡过一丝波澜,“这琴送你弹。”
看着她眼里慢慢漾开一抹笑意。与白天那强装出来的笑全然不同,然见她一动不动,心脏渐渐缩紧,竟怕她不肯接受。
直到她转过脸,手指在琴弦上轻动,才长松了口气。
虽说她乱弹一气,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凝视着她唇边轻含笑意的侧脸,再也不能移开视线,心里的那丝波澜越漾越远。
孔雀弹到兴致处,不时转头冲他微笑,他静看着她,不知自己眼里的冰霜早已融化,唇边不知何时,也含着浅笑。
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幽香,身体微微前靠,轻贴着她后背,双臂仍环在她身体两侧,修长清瘦的手指按向两头琴弦为她伴奏。
从没试过一把琴两个人弹,不知竟可以这般合作法,琴音丝毫不乱,曲音更加丰富饱满,在寂静中久久萦绕,流转不息。
琴乐中,再也无暇去思索其他,只有琴,只有乐,这样的感觉真的太好了。
一曲终了,孔雀怎么也不肯收回搭在琴弦上的手,这么静静的坐了良久,才幽幽的长吁了口气,“哥哥,谢谢你。”
秦扶苏慢慢垂下眼睑,又再慢慢打开,什么也没说,默默的下了床,开门出去了。
将琴放到枕边,自行摸到里间洗涑,秦扶苏依在门边静看,即使她打倒了盆中的水,或者跌落了水瓢,看着她在地上摸索,也不帮助她,直到她按章就序的做完这一切,他崩紧的唇角才渐渐放松。
孔雀想进厨房帮手,却被他拦下,他直说她现在对黑暗的适应能力有限,不勉强她,省得给他添更多的麻烦。
不知不觉中到了早上,秦扶苏起身去厨房做饭。
孔雀不跟着去,仍翻弄他带来的那些东西,虽然看不到,但是她觉得那些东西对他来说应该很重要。
半个时辰后,一阵菜香从厨房飘出,孔雀吸了吸鼻子,咬唇轻笑,没想到他这样的人,做菜手艺竟然极好。
饭后,炜彤准时出现,看了看正在洗衣服的秦扶苏,“你一个男的,这些都是女人做的活,我来吧。”
孔雀在里面听到她的声音,停下手。
等了半天,没听到回应,笑着摇了摇头,这女人想在留在秦扶苏身边,只怕还得加倍努力。
孔雀笑过之后,有些惆怅。早晨与他合奏的感觉真的很好,如果他当真另外娶妻纳妾,或许再也不会有那样的事了。
念头刚动,愧疚之心又起,做人怎么如此,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弈,自己眼盲,又带着他的孩子,怎么能这样凭着个旧时的名份硬拖累着他?
如果他不喜欢那个女人也就罢了,如果喜欢,又怎么能做棒打鸳鸯的事。
收敛了乱蓬蓬的心思,接着去熟悉那些物品所放的位置,但不管她怎么怒力,再也静不下心,轻叹了口气,将那些东西都推回去,转了身轻移步子,打算往门外摸索,刚伸出手,便被一只冰冷的手握住,心里突的一跳。不知自己那声叹息是否落在了他的耳中。
好在握着她手的人什么也没说,只是引着她走向门口,“到了门口,小心台阶。”
他的声音没有什么温度,在她听来却象是世间最温暖的话音,“我自己学着下台阶。”
她抿抿嘴,虽不舍得放开他的手,但总不能每次下台阶都要他牵着。
他只是略为迟疑便放开了手,自行下了台阶,并不走开,看着她稳稳的一梯梯下来了,才自走开。
他的脚步很轻,孔雀要很用心,才能听见他走开。
炜彤望着秦扶苏,忽然想得明白,他对这个瞎眼的女人是极负责任的,这个女人是因他才被伤到的,而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要与他处得好,只怕还得从那个孔雀身上下手。
她看着孔雀独自走向桌边,忙奔了过去扶着,“我扶你。”
“你扶我?”孔雀微愣,以前她自己确实是喊过这个女人姐姐,不过当时她也有自己的考虑,再一想,明白了,她是想与自己共侍一夫,那么谁做小呢?她自是该尊自己一声姐姐。
“你说我们两个该喊谁做姐姐呢?”
炜彤被她一问也有些难为情。“我不知道我们两个谁年龄大些,你上次不是喊我姐吗,所以还是你喊姐姐的好。”
孔雀笑了笑,“不过是个称呼而已,今时不同往日了,不必扶了,我得自己熟悉才好。”
炜彤殃殃的放开手,“你不打算回去了吗?”她虽然不知她打哪儿来,但她相信孔雀绝对另有住宅,要不然之前,她在哪里生活?
孔雀脸色微变,抿了抿唇,竟不知如何回答。
“我在哪里,她自然在哪里,还要回哪里?”秦扶苏拿了捣好的药汁和干净的锦布过来。
孔雀心里暗松口气,抿紧的唇放松来,轻舔了舔干涩的唇瓣,无神的眼里竟闪过一丝欣慰,他不喜说话,得凡是出声,总在关键时候。
秦扶苏望着那眼里的笑意,心里隐隐作痛,她的眼如果看得见,多好,如今……握着锦布的手,不觉收紧,一个念头在心里生成,心尖猛的一颤,咬紧了下唇,那太过险了……
炜彤被秦扶苏呛得喉咙更了好一会儿,“我是怕你与她一同离开。”
他关心的不过结果,至于其他的解释与他就没那么多心思去想了。
将手中之物放在桌上,“我跟你说过,会痛,忍着。”
孔雀点了点头,双手老实的放在桌上。
秦扶苏看了看她的手,将一条锦帕卷成筒放到她唇边,“咬着。”此药汁加上他所配置的药物入眼,不差于剜眼之痛。
上前一步,抵着她双膝,令她后背死靠着墙,拉了她的手环在自己腰上,“疼就抓紧我。”
孔雀咬了锦帕,扶着他窄紧的腰,脸竟然一红,配合的仰起头。
他盯着她的眼看了好一会儿,刚才动过的念头在心里反复纠葛,深吸口气,取了药汁,慢慢滴进她圆睁着的眼睛。
刹时间,孔雀只觉得左眼上象是起了火,剜心般的灼痛迅传遍全身。握着他腰侧的手猛的收紧,如不是口中含有锦帕,只怕是要咬碎那一口的银牙,泪自大眼里涌上,却强忍着不闭眼,也不让泪滚出冲走眼中药物。
秦扶苏紧盯着她痛得惨无血色的小脸,手上不停,极快的将剩余的药滴入她另一只眼,只觉腰间的小手象是要掐断他的腰,而她睁大的双眼里的泪滚来滚过,终是没流出一滴,心疼得轻抚着她滚烫的面颊,柔声道:“忍忍便好。”
“可以用麻药的。”炜彤好心提醒道。
“那些药理我不懂,我只是觉得她脑筋清醒着更好。”
孔雀深吸了口气,不敢动弹,过了一盏茶功夫,眼里痛楚不减,他却将她的头按进他怀里,“可以闭眼了。”
炜彤在一边看着,心里酸得难受,他竟能出这样温柔的声音,做出这样温柔的举动,再看孔雀紧环着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腹部。一动不动,他揽着她的肩,一遍一遍的轻抚着她的面颊。
趴在桌上看着孔雀强忍着痛的脸,好不羡慕,做他妻子的人真好。
孔雀痛了一个时辰,他便静立着揽了她一个时辰,腰间被她双手掐得没了知觉。
一个时辰后,眼里的痛才慢慢消褪,松开他的腰,取下口中锦帕。牙根早已酸痛,“痛死我了。”
秦扶苏退开一步,放开她的膝盖,不禁莞尔,她痛的时候倒是强忍,痛过了也不装英雄,收拾碗上药具走开。
炜彤望着秦扶苏走开,去看孔雀的眼睛,红得跟两只兔子眼一样,‘噗’的笑了出来,忙用手捂着嘴。
孔雀不以为然,“成兔子眼了,真的。”炜彤说道。
“难怪刚才那火烧火烤的感觉到现在还留有余温,不红才怪。”孔雀说道。她人看起来心情好像还不错。
“有点红,很痛是吧?”
孔雀点了点头,“很痛。”只要能复明,痛又有什么关系。
炜彤望了望厨房方向,“扶苏哥哥的腰一定也很痛。”
孔雀微微一愣,这才想起自己刚才是怎么掐他的,垂下眼睑,有些内疚,早知道刚才便不扶着他的腰,扶着桌子了,也省得他遭这个罪。
“他有妻子,你也不介意么?你也看到了,只要我盲着,他便不会休了我。”孔雀虽然不愿干涉秦扶苏的事,但总这么看着她碰钉子,也觉得难受,弄起来自己倒象是个第三者。
炜彤没想到她会直接问出口,愣了好一会儿,“我……我并没挤兑你的意思,我……我只想留在他身边,你的眼睛不方便,多个人在身边照顾。难道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