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福瑞祥铺子越做越好,三成的银子也给得越来越多,逐渐变成了秦大舅的一个心病,听闻杨主簿去世了,他正想趁着这时机,把那凭证拿回来,反正这么些年,二百两银子就早还清了。
杨双双看秦氏眼中露出喜色,大概也明白这凭据不得了,秦大舅还在外等着,她轻声提醒:“娘,那还给不给舅舅?”
秦氏咬紧牙关,吩咐道:“当然不给了,乖女,一会儿出去就咱们就说没找到凭据。”杨双双闻言忙点了点头。
秦氏这会儿脑子已经有些清楚了,她先是在秦大舅面前哭一顿孤儿寡母,又说找不到凭据在哪,一个妇道人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把秦大舅哭得没办法。只得灰溜溜走了,留下一屋子孤儿寡母三人,还有一具冰冷的尸体。
夜已经有些沉了,燕燕还小,并不懂得父亲去世意味着什么,也不懂得死亡的含义,这会儿正昏昏沉沉得打着瞌睡。
杨双双瞅见她那模样,忙对母亲道:“娘,晚上我来守灵,妹妹还小,熬不住。”秦氏正在想自己的心事,无暇顾及二人,便随口应了。
夜深人静,双双看着熟睡的小妹,听着外头刮得呼呼的风声,不由叹了一口气。
杨双双本人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原装货,这个弱小古代人的躯体里住着一个现代人的灵魂。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出生在现代一个普通的单亲家庭,辛辛苦苦得学了十几年,最后猝死在考研的考场,一命呜呼。等考场的老师发现,她已经没有送进医院的必要,直接被拉到殡仪馆。
但她并没有消失,而是像一团气体一般漂浮在空气中,离不开尸体的牵绊,也跟着到了殡仪馆,她并没有别的亲人,只有妈妈哭得像个泪人一般,几乎晕厥。
她只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父亲是因为她是个女孩儿,而母亲又因生她丧失了生育能力,于是两个“累赘”就被抛弃,自此以后,妈妈整个人变了很多,从小对她很是严格,样样逼她要做到最好,一定要超过后来父亲再婚生出的那个所谓的“弟弟”。
她的人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妈妈的意愿里活着,到最后准备一鸣惊人的时候,却猝死了。活脱脱一个杯具呀!
过了一天,她的尸体被投进焚烧炉,她看着自己的身体被烧成灰烬,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大约知道自己的最后一缕意识也要消失了。她抓住最后的意识飘到妈妈身边,她已经停止流泪了,在烧着她生前爱看的书,面上流露出悔恨、悲痛交织的神情。
从小她和妈妈相依为命,妈妈为了照顾她,身边虽然有一些追求者,但都拒绝了,现在她走了,妈妈一个人可怎么办呢?她想伸出手去帮妈妈擦眼泪,却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吸力将她裹挟其中,朝着一个幽深黑洞飞去,她挣扎不动,只得听之任之,意识一黑,就飘在一个古代院落上面,院子里坐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她心中有些疑惑,意识却不听她的指挥,径自进入房间。
屋子里正有一个妇人在生产,她感觉有股吸力将她朝妇人肚子吸去,她顿时想起一个词儿,叫做“投胎”,她不知怎的有些排斥,就不想顺着那股力量而去。
不知道哪里生出的力气,她和那股力量开始抗衡,那妇人正是生到关键时候,叫得此起披伏,她不知怎得突然挣脱了那股力量,但挣脱时的力道太大,她一时控制不住自己,朝门外撞去,再是意识一黑,她觉得自己好像能动了,能感觉到手脚的存在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白皙稚嫩,一看就是孩童手掌的大小,她抬头看了眼环境,分外眼熟的古代院落,顿时明白自己的意识在刚刚院子里看见的那个小女孩体内。
念及此,她出了一身冷汗,想要出去,却被牢牢禁锢在此,身体里还有一股力量欲将她挤出,出又出不去,待也待不安生,两股力量正抗衡着,突然屋里传来婴儿啼哭之声,那股与之抗衡的力量竟然戛然而止了,她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黑,晕倒过去。
她穿过来已经三年了,运气不算太好,这个家庭不是大富大贵之家,根据她的了解,这个时代大概是类似于明清时期封建社会,对女孩儿最是要求苛刻,女德女则一套一套的。
这三年里,杨双双的生活,除了无聊些,并没有什么大的波澜。她住的地方是京城,她也跟着父亲出过几次门,细细观察了下街道还有建筑,行人的衣着打扮,风俗和气候,判断这个京城很有可能就是北京。
她的父亲杨主簿是一个好人,好到什么程度呢,就是俗话里说的那种烂好人。
最初她到这个世界是很不适应的,正是因为这位父亲让她振作了起来,他丝毫不因为她是女孩儿而轻慢她,还教她读书识字,她上一世自小就没有父亲,时常看着他眼里毫无掩饰的慈爱之意,本来有些无所适从的心情,逐渐安定了下来。
父亲祖籍是扬州人,长得一看就是江南的人物,儒雅斯文。母亲却是地道的北方人,是典型北地美人,身形修长,五官幽深,颇为美艳。
杨双双初次见这位母亲的时候,她刚刚生产完,但面上并没有多少喜气,多半是因为生下来的是个女孩儿,她猜这个古代妇人可能更想要个男孩儿。
相处久了之后,她逐渐了解到这位母亲的性子,她是商家女,娘家家底丰厚,在家做小姐的时候也是金尊玉贵,不比官家小姐差。至于怎么嫁给她爹了,她私下听舅舅派过来送礼的仆妇和张嫂八卦过,说她母亲还在闺中的时候就不安分,和表哥有些不清白,导致秦氏虽然嫁妆丰厚,样貌不错,正当年华却找不到一门好亲。后来去寺里上香的时候,不知怎么遇见在寺里寄住的考生杨某,二人一来二去的就搞到一起了,后来还是等杨某考上同进士,家里老太太才松口同意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