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几天之前。
早朝过后的长乐宫中,刘景隆安坐于龙椅之上,看着下方站立的三人。丞相李绾垂目低沉;大将军韩进双手收于袍间,抬头挺胸;户部尚书周良弯腰含首,站于二人身后。
“将你们留下来,是因为李丞相给朕上了一本奏折,他说他给朕准备了二十万兵马,现在兵强马壮,是时候北征除逆了”,刘景隆不紧不慢的说道,“李绾,细说说吧”。
李绾拱手弯腰:“陛下,自臣得陛下旨意,整兵备战,这几个月来,共募得新军十万,在各地集结训练也有些时日了。加上益州、荆州、扬州的驻军以及豫州的拱卫军,此次可以调动的军力有二十万。这段时间,户部也在积极筹措粮草,如今已是万事俱备,只待陛下一声令下了”,李绾沉稳叙述。
“好,我大沛二十万将士,北出除逆,朕想想也是激动万分啊”,李景隆拍了一下龙椅扶手,激动的说道,“李相,此次朕准备亲征,你看如何”?
下面三人闻声吓了一跳,齐齐跪倒。
“陛下,陛下不可啊”,三人呼喊到。
“陛下,您乃天子,怎可涉险,此次北征需长如跋涉,北地苦寒,陛下万万不可啊”!李绾再一次磕头。
“陛下,北征除逆乃臣下们的职责,凉州万余叛军若还要陛下亲征,要我等将士何用,请陛下三思啊”,韩进高喊完,重重磕下一个头,砰的一声。
刘景隆皱着眉头看着下面三人,“周良,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户部尚书周良,已经匍匐于地的身子颤了一下,有些结巴的说道:“陛,陛下,请为江山社稷计”。
刘景隆本想着这次能够感受一番统兵征战的感觉,能够亲自率领二十万大军北征,除去刘景恒,同时收复那边已经到手的西域疆土,对于沛朝,对于自己,都是莫大的功勋。沛朝立国百年,疆土一直如此,如今江山到了自己手上,扩土的机会就在眼前,心里怎能不跃跃欲试。可是,这十年来,自己一向崇尚无为而治,此时要想亲征,却也实在有些勉强了。
“罢了,三位卿家莫要如此,朕也只是说说而已,都起来吧”,刘景隆心里思索了好一会,无奈叹口气说道。
“陛下圣明”,四人齐声颂道,然后起身站立。
只是三人重新站立后,殿中却安静了下来,龙椅上的皇帝好像故意赌气一般的不说话,下面的三人也不好先开口,只能这样有些尴尬的呆着。
良久之后,还是刘景隆先开了口:“韩进,此次北征就辛苦你了,这是我沛朝近十年来最重要的一战,一定要慎重待之”!
“陛下放心,末将必将斩杀叛贼,为陛下拿下凉州,为陛下开万世太平”,韩进重重抱拳。
“好,好,有信心就好,朕也相信你一定能做到,你给朕递上来的用兵方略,朕都准了,具体的事宜,你和丞相商量”,刘景隆微笑着说道,“等你凯旋归来,朕必亲自相迎”。
“末将定不让陛下失望”,韩进再一次抱拳。
刘景隆微笑着点点头,然后看向站在后方的周良,沉声说道:“周良,军需粮草之事,定要尽心做好,朕虽不知兵,但朕也知道军需对大军的重要性,不要让韩将军有后顾之忧”。
周良将腰深深弯下,恭敬回到:“臣遵旨”。
刘景隆又将眼神转到李绾身上,“李相,前线之事有他们两去管,但是战事的统筹你要把握住,要随时将战况消息送到朕这里来,沛朝很多年没有打过此等大战,要慎重”。
李绾身体稍稍前倾,“请陛下放心,臣一定尽心尽力”。
“好,三位爱卿,放手去做,朕相信你们”,刘景隆满脸笑意的说道,“韩将军,十日后,朕为你送行”。
“谢陛下,陛下圣明”,三人再次跪倒。
当日晚间,丞相李绾的相府。
李绾与韩进在酒桌上对坐,李绾举起酒杯,微笑道:“大将军,老夫在此预祝大将军马到成功”。
韩进举起酒杯,哈哈大笑:“谢过李绾”,一饮而尽。
李绾放下酒杯,略微思忖了片刻,依然微笑,说道:“大将军可知,陛下此次为何想亲征吗”?
韩进看着李绾,想了一会,哈哈笑道:“二十万大军出征,这等气势,我大沛已是很多年没有过了,陛下自也想领略一番”。
李绾摇了摇头。
“哦,我说的不对”?
李绾依然摇头,微笑。
“李相就不要卖关子啦”,韩进双手撑膝,收敛笑意。
李绾端起酒杯,自顾饮尽,沉声说道:“我大沛立国百年,疆土广阔,但一直安于关内。沛朝富庶,黎民安康,尤其是这十年间,是我朝立国后最强盛之时。然则,我沛朝越是富庶,关外的外族就越是艳羡,这些年匈奴、乌恒对我边疆的骚扰就多了很多,当然,将军知道这些”,李绾给韩进倒了一杯酒,然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可是将军,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呀。我朝几十年没有经历大战,军员素质堪忧,近几个月老夫就处理了不下十个都蔚级以上的军官,上报到老夫这里关于军营涣散的折子多如这秋叶。若是有朝一日外族大举入侵,何以拒之”!
“丞相此事怎不早告知与我”,韩进闻言皱眉。
“也就这几个月的事情,说与不说,有何分别,现在说也是一样”。
“那您还坚持要出兵”?
“是的,必须出兵”,李绾坚定的说道。
“为何,难道您不怕...”,韩进话说出口,声音却突然变小。
“怕,所以,今夜请将军过来”,李绾又是饮尽一杯。
韩进也举起酒杯,皱眉饮尽。
“将军,我起先问你为何陛下此次想要亲征,这,也是我为何说要必须出征的原因之一”。
“丞相请讲”。
“大沛在关内百年了,此次李景恒竟然能打败大月氏,将西域尽收囊中。如果我们能除掉刘景恒,那么,西域也将划入我大沛的疆域版图,此等功勋,即使是帝王,也是心向往之”。
韩进眼睛一亮,精神突然紧张起来,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是一饮而尽,酒入喉肠,火辣的感觉加上心绪波澜,他有些激动了。
韩进拿起酒壶,准备再倒一杯,想了下,直接将酒壶举起,仰头倒入口中,喝下一大口,然后将酒壶重重磕在桌上,左手衣袖摸了一把嘴巴。
“丞相,我明白了”,韩进重重呼出一口气,但是,他又想到李绾刚才关于军员素质的话,“可是,一定要现在吗”?
“不能等了,刘景恒与大月氏一战,他那边也损失不小,这个时候是最佳时机,若是等到他缓过来,然后吸收了西域的势力,再想出掉他...”,李绾说着,自己摇了摇头。
“所以,大将军,你现在该知道我为何反对陛下亲征,又为何要坚持尽早出兵了吧”?
“明白”,韩进稍稍平复了心绪,双手撑于膝上,“此战只可胜,不可败”。
“大将军说的对,只可胜不可败,然则,如何取胜,大将军,此战要慎重,切不可轻敌啊”。
韩进看着李绾,突然笑了笑,说道:“我明白丞相为何要调豫州的拱卫军了”。
李绾也是无奈一笑:“两万拱卫军,战力是这二十万兵马之中最强的,再加上从益州、荆州以及扬州抽调的精军,有八万可战兵力,这些,是老夫能给大将军最大的支持了”。
“多谢丞相”,韩进抱拳说道,“可是,拱卫军随我北征,那京都”?
“京都无妨,城内有三千禁军,城外有虎贲营的五千铁甲,足矣”。
“那我就安心了,丞相也放心,此战我们定能取胜”。
李绾微笑点点头,然后又给韩进与自己倒了一杯酒,两人互相举杯,满杯尽饮。
李绾伸手拿起筷子,今晚谈到此时,酒已喝了甚多,筷子却迟迟未动。李绾夹了一块牛肉送入口中,细嚼慢咽起来,韩进也动起了筷子。两人安静对坐了一会,各自想着些什么。
两人安静的吃了一会菜食,又互相敬了几杯酒,却是没有再谈起朝政军事。当喝完酒壶中的最后一杯酒,李绾缓缓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布巾擦拭了嘴角。
韩进见李绾放下筷子,他也停止了进食,擦了擦嘴角,看着李绾,他知道,李绾还有事要说。
“大将军,今天叫你来,除了之前说到的那些,我现在要说的其实是最重要的”,李绾终于开口。
“李相请讲”。
“此次北征,若事有不谐,请大将军倾全力阻敌与黄河之北”,李绾面无表情的看着韩进。
韩进闻言,愣住了,心里一个声音响起:“未战而先言败,李相怎可如此想”,然而嘴上却没有言语,只是有些奇怪的看着李绾。
“大将军可能心里在想,怎么能未战而先言败”,李绾笑了笑,“无妨,大将军,老夫对你是有信心的,但是,倾全国之力,打一场几十年都没有的大战,老夫不得不多考虑啊”。
韩进皱着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重重的点了点头。
十日之后,承平十年十一月十二日,临安祭出讨逆檄文,同日,大将军韩进率亲兵出城,奔赴凉州,皇帝刘景隆亲自出城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