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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那些新旧少年花(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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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已到了杏月晦日,北扬州城依旧铁甲铮铮,冰冷严肃,这是属于铁骑的州府。

兵家古战场大漠开不得春花,只有血花。长剑只适合于浪子的江湖,断头刀饮血饱、金戈铁马冲阵才是其间厮杀一场。

此扬州城,非彼南朝那个以风流玉人教吹箫,三分月色已动人而闻名的扬州城。而是处于朔州与平原的交界,北渚与南朝的冷冽交锋之处,原名朔城,稍微北上即是沙场扬刀处——阳关。

原本这城里只有酒家、备战的铁甲和未死的英魂,但自从两年前走马上任的年轻将军来后,起码多了风流诗和北渚娼妓人家。

据说,那个有些瘦弱的年轻人,是领着一条老黄犬缓步入城,众将军抽刀所向。这座城池虎符无用,但是年轻人只是大笑三声,再无后话。

更是闲来无事,南方来的娇嫩年轻人,怎饮得下北方烈酒?可就是两坛下肚,年轻人自登古城楼,脚下多少将士,当即指点北渚江山,冲着老黄犬笑喊:“此间波澜壮阔,何曾输过明月扬州?圣贤也误我!”

毕竟他也曾是扬州刺史,十年一梦。才子说话,将军命令,朔城也就自然改名为北扬州城,但总有老兵不服,私下里不免嘴碎两句:“俺这是铁血之处,就看不起他娘的才子风采!扬州,淡出个鸟来!”

两年间,这种声音不算少数,似乎年轻人并不生气,身心散漫,眉目春秋画中来。只是在偶尔的一场战役里,闲庭信步,轻取敌方三名副将头颅,如他自己所言逛窑子一样轻松,甚至还不忘回头道:“大黄,开饭了,有些上头。”

关于年轻人的传言很多,至少比北扬州的大如席雪花要多,甚至在楚南渡那个男人临阵之前,南朝有几个姑娘不曾思量此少年郎?

后有才子宴会时清谈笑说:“南朝兵甲大家风流,无非一虎一犬、一花一橘而已。”

当时尚在军营,以炭做画的年轻人听到后放声狂笑,继而脱口大骂:“婉拒词老子都想好了,‘耻在虎后,愧在花前’,这他娘的哪个没把的,敢写我橘牧还不如大黄?!”

老黄犬并不理睬,只是白了白眼,懒得理他。

橘牧,十二年两扬州三梦,尚能走马闲散古今。

但当下,风流将军正半蹲在古城墙上嗑瓜子,晒太阳。一人一犬,好生惬意,其下众军操练,灵气嗡嗡有如蝉鸣。

老黄犬懒洋洋地半翘二郎腿,斜倚城砖瞭望口,想打个小盹,却又开口人言:“小橘子,要不点两个姑娘来跳一曲江南好吧,狗生太无聊,姑娘见我应妖娆。”

摸摸贴身银甲的橘牧先瞟了一眼它,而后吐出瓜子壳,咂嘴道:“大黄,咱现在也是南朝将军了,你叫我一个倚亭境修士找姑娘跳舞,按军令分分钟斩你狗头。”

可是清清嗓子,又有些恶趣道:“棠花姑娘屁股翘些,好生养,正和你这老黄狗胃口,清心寡欲又娇嫩。”

美人帐下犹歌舞,就会输了天下?这是哪门子道理,说白,还只是爱上美人,又怨美人,却也忘帐下。

大黄回他以白眼,举爪于虚空写字,灵气凝滞化金光璀璨,自我感觉挺好的两句诗。

我大黄对上的,咋看咋顺眼。

我大黄也是胸中诗仙、犬中圣贤,真以为是那些稍有些的小道行的妖精能比?尚能吃下八斗风流,当然万古独一份。

“平生愿提腰下三尺剑,可斩万千娇羞北渚花。”

橘牧大声读出大黄写的诗,金字散去,年轻人立马竖起大拇指,瞧瞧咱家大黄,这意境,这气派该羞煞多少自诩风流才子人物,妙!

虽说橘牧不是楚南渡那样举世秀美的男子,但他有一双很干净的眼睛,加上两弯修长的月眉,确实让人难忘。

嬉笑怒骂,皆是大好风情。

干净的,仿佛大雪葬下所有罪恶。

水清,潭深,藻荇交横,宜养龙。

清风拂衣,自南而北,这时节不太对,不是律管中音的时候。

橘牧猛然转头,挺直腰杆,望向南后淮水方向,抚掌大笑:“大善,小南渡倒有些本事。长剑入我局来,只是不知能担几剑。”

和看到姑娘脱去衣裳一个样,迫不及待。

大黄假装淡定,只是自言自语小声道:“北渚倭贼,有本事再来一场金陵屠。”

没喝酒啊,可大黄还是有些恍惚,那个曾折断剑道的年轻人,如今已是老人又提剑吗?北扬州城风月不太平喽。

山雨欲来风满楼。

可是又怎样呢,多些下酒菜?

我是不要脸大黄啊,又不是风流少年小橘郎。

古城墙头,一人一犬听风判剑,起杀伐。

黄犬笑橘郎,血花又将开满征人甲。

一柄剑已指在楚南渡的喉间,沉默。

满身是血的少年郎哪还有几个时辰前的洒脱不羁,眉目间满是疲倦,头发枯散却一点也不敢动,全然无奈。

毕竟一日两次云端行,两剑仙一菩萨,任谁也遭不住啊!

握剑的手很稳,相信剑穿喉管的时候也会很稳。

持剑男人容颜很是白净出尘,白发只被普通麻布逍遥巾简单束起,眼神刚毅,不多言语就像万古的坚冰,古制的白衣飘飘,踩在云端。

同时一个娇滴滴,水嫩嫩的声音响在楚南渡身后:“楚弟弟,怎么不跑了?”女子以指并剑,先贴上楚南渡后心口,官袍大汗淋漓。

听到她的声音,对面白发男人的眉眼明显和缓几分,微微一笑,冰温化成酒,俊朗纯粹动人,但温柔只是对娘子而已,剑尖依旧不变方向。

楚南渡举手做投降样,无奈道:“这不是打不过好姐姐吗?”却轻瞟对面男人表情。

姐姐当然要加上好字,这一字可值千金不换,但要小心姑娘夫君,一个失误就大风起兮,人头落地。

岂料同样一身白衣的美妇人低眉笑说:“只有何姐姐好,许哥哥就不好吗?”

果然是菩萨低眉,慈悲六道。女人的嘴,不骗人时,也可以是杀人的鬼。

杀意淋漓,如渴过沙漠遇水,剑尖离喉管又近几分,少年眼中已剑光闪烁。

朝堂,站队有时可要深思熟虑,站对还好,这站错嘛,可是要多落地斩令,掉几颗脑袋下酒。

烟云明灭又散聚,是剑意,是杀意。

不等楚南渡嬉皮笑脸,白发男子先挑眉说:“剑不长眼,我女儿现在怎么样?”

简单,直接,不愧是天下最不讲理的剑客。

说来也是不幸,刚欺负完人家闺女,转头就碰到姑娘那提剑的老爹和“和蔼可亲”的母亲。而且还是已经知道事情经过的双亲,可真是人间好豆腐,命里欠削。

那几个时辰间,话都不用多讲,相遇刹那,许洛山当场出剑,如光如电,剑仿佛还是如此端在手心,其实剑影已重叠一线,剑气撕裂云端。

“只是灵气耗尽晕倒了。”楚南渡狂点头如拌蒜,再也不是那个故作潇洒的少年。

可惜楚南渡脊背立即吃痛,秀手轻拂划过脊梁,紫色官袍直接紧贴上背部,颜色加深,血花怒放满骨背山岗。加上气愤的妇人声音:“只是?!”

自家妈护姑娘,天经地义,向来不输世间孩子爹,下手有时更狠,哪管什么菩萨心肠。

许洛山摇摇头,示意娘子可以收手,冷静道:“楚南渡,你们想引剑老出手平衡北渚国手,多些剑道气运,再出兵甲平定烽火,这我不管。还是你们依靠仙人,想让南朝再经历一次金陵屠,失去一城或一州再换来三十年南北无忧,这我也不管。”

随后大声说:“但洛城的人,你们动不得!我不入局,剑老不至,皇宫于我已无人。”

这么好说话?仿佛感觉还没有孩子妈狠,可孩子他爹不讲道理啊。

长剑瞬间贯胸,不及回复,楚南渡金身碎为琉璃状,四散。已是留手,没有伤及心脏,灵气断停。

敲棋的人原来不入流,落子的人变成他人的棋子。

鲤鱼走江,自入鱼篓。

楚南渡的身影向北方坠落,此刻应该落场雪,毕竟天上仙人此刻才真正落子人间。

神仙眷侣,一提剑一拈花,俯瞰云端。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

二月的姑苏城,春风已经开始裁剪柳叶,剪出弯弯三更夜半月色皎洁,离人愁苦。

古时,柳同留,枝枝叶叶皆是离愁,恰戴游子头上,醉卧良人眉梢。

那时长亭送别后,此夜红楼,天上人间一样愁,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白天,姑苏堤旁的绿柳下早早有满腹牢骚的“才子们”,折下两枝把玩,吟诗作对。应该不是交流才情,诗词歌赋,而是富豪公子家花上百两银子买点好诗,拔高自己的好名声,好去勾搭纯情的豆蔻少女漫卷珠帘。

不合时宜,哒哒的马蹄声从堤远岸及近响起,青衣少年鲜衣怒马远别姑苏城,有些风尘,不曾停留倚堤亭。

不然以少年的容貌和家世,又是满楼红袖招,醉上千日来吃姐姐嘴上胭脂的婀娜景象。

白马忽逝,已下白堤出城门,少年的长衫迎风磊落,春风正得意,眉心一点朱砂,向着东都骑行。

那年,没有状元、榜眼,已近油灯枯尽的老史官挑灯提笔:今日殿试,及冠青衫丰神如玉,笑辞鳌头,倚马万言只求探花。

小阁楼的老书生展眉而笑,马蹄声未曾是错误,少年不是归人,也不是过客。

同样山陵崩于那年冬天的旧皇笑道:“姑苏吴为,欲想一生无为,朕偏让你求不得,又恰恰让你求得,好你个方及冠远游探花郎。”

也正是那一年,烽火起北扬州城,柄柄加急传剑如风雪漫京城。

吴为,探花郎,一笑如落樱。

一生不曾修道,只不过有总角孩童唱起歌谣:“天上玉郎,人间探花。”

红粉风流,无逾此君。

一虎一犬,一花一橘。

青史里,那些新旧少年花,开的极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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