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灯明,案台上的折子终于送去了许多,弘英闭目揉了揉眼才稍减酸涩,他随手勾来茶盏,一瞥身旁之人眼生,不由得抬头再看仔细。女子一身蕊黄碎绣的衣裳,耳边银铃串簪入绢花,微微一动便泠泠清响,她低眉颔首,小脸微红,烛光之下,颇有几分风情。
“你是何人,怎会来此伺候?”弘英问。
女子当即跪下拜答:“婢子名叫银鱼,原本是翡己轩的宫女,今日得三公公提携才来殿下书房做伺候宫女。”
如此一说,弘英心里便明白了几分,可转念一想,今日他一早便让钱三儿出宫办事去了,大约明日才回得来,若是早已回宫,该是先来他这里回话还交出宫的手令才是,但听说是翡己轩过来的,弘英不免嘴角扬笑,对她起了兴致。
“翡己轩的?”
“是,婢子原是指去伺候舒兰公主的。”银鱼低头小声回道。
弘英将茶盏还了回去,问:“钱三儿让你来伺候,那舒兰公主也肯放你?”
银鱼不敢抬头看一眼,小心回道:“公主慈善,不曾为难婢子们。”
想起不久前他在翠璜园见到的李舒兰,确实与传闻中的那个骄傲跋扈的毗蓝国公主不太一样,虽医官诊治说是因为受惊暂时忘了前事,可弘英却认为一个人即使失去了从前的记忆,可日积月累生成的习惯、脾性和气度也会残存几分,那些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不容易改变。
稍许,他才缓缓对银鱼道:“那你便留下伺候吧,只是这书房伺候的活你不便做,你去找白琼玉,她会知道怎么安置你。”
银鱼一听太子竟不让她伺候,觉得十分意外,来时楼五话中曾暗示她并非是去做普通的伺候宫女如此简单,她只是个低下的宫人,生死来去都由不得她自己选择,只要能活下去,她哪有自己的喜恶可挑,如楼五所言,若太子殿下喜欢她,以后能给她一点名分,也比做一辈子的宫女伺候人过得舒坦一些,她原是是穷苦的父母为了养活家里的弟弟将她卖给了别人才送进宫里来的,若有机会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即便会比从前稍微好一些也行。
“殿下……”银鱼鼓起勇气,终于为了自己开口,“婢子想留下伺候殿下。”
弘英转头,重新打量眼前这个看似稚嫩柔弱的丫头,不免有些意外,转念一想,却也能理解。
银鱼微微抬眼,怯怯地看向弘英:“殿下,婢子一定尽心伺候,让殿下欢喜。”
弘英自顾摇头苦笑,才对眼前欲有所求的丫头道:“看来白琼玉那里你也去不得,回去吧,回到你来的地方去。”
“殿下……”
弘英转身将她拂手退下,她困惑不明,为何叫她来了又让她离开,是她姿容不够美还是她哪里做错了,银鱼心里不甘,就差一点点,她就能够到那让人只能仰望的世界。即便黯然落泪,银鱼也不得不遵令退下。
见才进去片刻便又出来的银鱼,楼五心中心存疑惑,纳闷得很,他可是按着师傅临行前的交代办的事,应该不会有错,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正想着,银鱼已然立定在他面前,她擦了擦眼泪,向他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楼五抬起她的头来,见她一张小脸憋着委屈,双眼泪红,柔弱单薄得让人生怜,这样的模样竟不能留在那位主子身边,定是这里边出了什么岔子了。
“姑娘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才进去……”楼五试探道。
“是奴婢福薄。”银鱼说着,忍不住又落了两颗泪珠子,“五公公,劳您为奴婢费心了,原以为这份恩情银鱼得富贵后能回报一二,如今怕是不成了。”
自己未能成事还能惦记着帮衬她的人,楼五不由地多看了她一眼,婉叹道:“唉,你也别灰心,大约是你的福气还没到,耐心等等吧,会有机会的。”
话才落,便听见书房内传来太子的召唤,楼五顾不得再安抚银鱼,听见声音立马提了长衣赶去,到了门外刻意压轻了脚步声,开门之时尤为小心,不敢发出一丁点多余的声音,躬身在外听候他的吩咐。
弘英站在窗下,听见开门的声音,向后瞥了一眼,问:“你师傅是怎么交代你办事的?”
方才不见声响,以为没什么事,楼五还暗自松了口气,此刻被太子问罪,他心里可比银鱼还委屈,又怕太子因此责罚,吓得赶紧伏地跪下求饶。
“奴婢办事不力,请殿下饶命!”
饶命?这可从何说起,弘英也就想知道那钱三儿怎么就教人给自己留了这么一出,没想到倒把人吓着了,虽是办错了事,他也不至于拿奴才的命来出这口气。
只是想想方才那一出也觉得好笑,弘英不由地想起日他倚靠亭栏稍作休息,偶然被水声惊醒,他闻声望去,那女子提着衣裙,泥水沾上她纤瘦的双脚,竟敢手抓螃蟹一点也不怕,那开心的模样纯粹烂漫,他不忍打扰,就这样安静地看着……
“说吧,钱三儿让你办了什么差事?”弘英问。
到了这个时候,楼五愈发怕了起来,给太子殿下找女人这样的话可得谨慎了说,若是回话不当惹恼了太子,他们师徒二人也就活到头了。
弘英垂眼斜视地上的人,道:“怎么,是钱三儿嘱咐了不能告诉本宫?”
楼五顿时慌道:“不不不,不是,是师傅说前些时候在翠璜园有个叫银鱼的姑娘冲撞了您,可您当时并未不高兴,师傅猜那姑娘或许能讨人喜欢,想着这段日子殿下您处理国事甚是辛苦,便嘱咐奴婢们好生伺候殿下,若奴婢们没本事帮殿下宽心就让奴婢去请翡己轩的银鱼姑娘来帮忙,事情就是如此,还请殿下看在奴婢们尽心伺候的份上饶奴婢一命。”
原来如此,弘英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让楼五不明所以,又不敢轻易抬头。
“起来吧。”弘英没有要怪罪的意思,倒是被今日这一出一闹,脑子里紧绷的弦不禁轻松了许多,竟没想到那女子除了胆大,还狡猾,连钱三儿都匡了,还牵连了旁人代她白走了一遭,真是有趣。“秋日夜里难免寒凉,你去库里取件前日新贡的白狐袍子送给那位银鱼姑娘,你亲自将人送回去。”
楼五困惑不解,一时愣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赶紧领了吩咐叩了个谢恩的头起身办差去。
出了书房门,思来想去楼五也想不通这是个什么意思,说是喜欢吧,送来的人又给遣了出来,若说是不合心意吧,又费心要送人那样贵重的白狐狸袍子,这不是明摆着在告诉宫里的人这姑娘是太子看重的人么。楼五想不明白,却也庆幸,虽不知师傅吩咐下来的差事他办错在了哪里,好歹主子没有怪罪,也是万幸了,想到此,楼五长长地吐了口气,自己不由地笑了起来。
吩咐了底下的小太监取袍子,楼五走到银鱼身边,低声恭贺道:“姑娘大喜,您的福气可在后边儿呢。”
银鱼擦了擦眼泪,才稍微平静了些,道:“殿下让我回去,这哪是什么福气……”
楼五笑了笑,招来手上托着锦盒锦盒的小太监上前,将盒中之物叫她亲眼看看:“瞧瞧,这稀罕的白狐狸袍子,这可是殿下吩咐了赏给姑娘的,就冲这份心意,那也是个天大的福气。”
银鱼不解,走近朝里边看了看,那袍子在昏黄的烛光下浑然无瑕,毛色发亮,可不是件珍贵无比的好东西,她怕眼前一切尽是虚幻,不由地伸手来轻抚袍子,果然油滑柔软,她以往总见宫中的贵人们在冬日里一身狐裘长袍,一举一动都是富贵逼人,让她心生羡慕,听说一件寻常的拼接的短裘都十分昂贵,更别说眼前的这件袍子,这要得多少张一整的白狐狸皮衣才能做成,若拿钱财来换,不知要值多少金银。
慢慢的,银鱼挂泪的脸上有了笑意,她朝太子的书房望去,就地跪下,远远地朝太子叩了个头。
“姑娘走吧,殿下吩咐,由我亲自送你回去。”楼五道。
银鱼起身,又朝楼五行了礼:“劳烦五公公。”
楼五摆了摆手,走在她前头,回想方才发生的事,真是惊险,却又不得不佩服师父的眼力,看什么便是什么,若自己也能有这本事,还怕今后不能出人头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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