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何不说话?”周令仪实在不喜欢魏撄宁沉默不语的样子。
她的沉默,就像是对她的嘲讽。
“太子妃想听我说些什么?”魏撄宁方抬眸看了她一眼,从容地问她。
是啊!事已至此,又希望能从她嘴里听到什么话呢?
周令仪心中大动,看她削瘦的面庞罩在那一顶华冠下分明有几分滑稽,可便是如此,却偏又是一副病恹恹我见犹怜的样子。
这副样子,桓王定是喜欢不上的!他究竟为何要娶呢?
“你以为,桓王为何要娶你?”她倒想问问她,或许她知道些什么也未可知。
魏撄宁眸光一转,便噙了几分不以为意的笑回道:“桓王娶我,不过是看我身娇体弱活不长命罢了。到了年纪,总要成婚配的。他心里有一个人,本不想娶妻,可圣人不依。没法子,娶个短命的回去姑且做个摆设呗。”
听她这么说,周令仪竟也信了,甚至笃信,就是这么回事儿,不然都解释不通了。
她早听人议论过,魏家这位大娘子有痼疾缠身,不是长久之命!
李穆看中的,便是这一点吧?
自从天子说要将她许给太子的事儿被他知道了,他便不再正眼瞧她了,不是因为他心里从此就没她,而是因为……他从来争强好胜不低头啊!从小到大的感情,岂是说割舍便割舍得下的?
她终于笑了,傲慢地说着:“那你可要好生将养,争取多活几年,替我好好照顾桓王。”
魏撄宁也笑着,仍是一脸谦卑乖顺的姿态。
周令仪只当她是小门小户出身,比不得那些个世代勋贵有廉耻心,这才在面对自己这般折辱时也满不在乎。
真是可悲可叹啊!她突然觉得自己来这一遭都是多余的,终于不屑地离开了。
她走后,阿蛮不禁怏怏不快道:“大娘子,这太子妃也忒目中无人了些,说什么要您替她照顾桓王殿下……她当桓王殿下是她什么人?”
“那,不是表兄妹么?”魏撄宁并不往心里去。
“可大娘子也不必说那些话作践自己……什么命短命长的。”一向谨慎的魏嬷嬷也忍不住怪怨两句,还道:“我倒听说,桓王殿下娶大娘子也是费了心思的。”
“太子妃想听,我便说了。她一高兴,我能得少刻清静。来日入宫拜见长辈,若碰上她,她也能少寻我些麻烦。”魏撄宁说着斜倚在椅子上,闭目养起神来。
魏嬷嬷和阿蛮听了这话,皆是豁然。
又不知过了多久,桓王李穆终是来了。
魏撄宁大概是迷迷瞪瞪睡了会儿,听得动静忙打起精神,整了整衣冠,出殿,随李穆离宫。
李穆身上满是酒气,却无甚醉意——回到王府,自还有一场酒席等着他的,他得留着些度量。
坐入车内,他悄然拿出一方鼓囊囊的帕子,小心揭开四个角,露出里头三个酥饼递到魏撄宁跟前,道:“饿了吧?给你拿的。”
魏撄宁眼底诧然,万万没想到他还有着这样体贴的一面。
只可惜,她对天下的食物几乎都是没有味觉的,大抵是味同嚼蜡一般,再好吃的酥饼到她嘴里都是要糟践了的。不过,为不拂他的好意,她还是拈起一块,送到嘴边假装有滋有味地吃起来。
“头前光顾饮酒,满桌佳肴也没动过几筷子,本殿倒也饿了。”李穆说着自也拿了一块酥饼吃起来。
听他这么说,魏撄宁便将另一块酥饼推到他跟前,道:“殿下既饿了,便多吃一块。”
李穆却将酥饼重又递还给她,道:“你吃。”
他竟是这样温存的一个人?魏撄宁侧眸看他,几乎不敢相信。
“你既嫁给我,我自要对你好。”李穆似看出她的疑惑,自顾说了一句。
任是心中狐疑,魏撄宁还是收回了视线,专心致志地吃酥饼。
一路再无多话,一行车驾仪仗很快来到了桓王府。
桓王府内亦是张灯结彩,早有与桓王交好的朋友及家眷在王府等着喝他喜酒了。
夫妇二人先是被拥着来到后头一座大院中——名曰琼华苑,新人洞房便在此处。
众人祝福之言不断,有婆子嬷嬷往床上撒了象征富贵和早生贵子的果子,好一顿热闹。
二人又结了发,喝了合卺酒,夫妻之间所有的礼仪便算是结束了。
这时有人对桓王说,外头还有好些人等着喝桓王的喜酒,李穆便随了大家伙儿出去了。
魏撄宁更是一顿焦灼的等待——就要洞房了,她怕极了。
魏嬷嬷劝慰了她许久,也都无济于事。她只得无奈噙笑,领着一干人众退到外头去。
这每个女儿家只要嫁人都必会经历之事,头一遭总是会紧张,会害怕的,无论如何,却也只能是主子独自面对。
前院吃酒的朋友皆是有分寸的,祝福过、高兴过便放了桓王李穆,不多时便把他轰赶走了,要他早些回去陪伴自己的“小娇妻”。
桓王很快回到了琼华苑。
彼时他醉意更浓了些,在屋内红烛的映衬下,更是满面绯然。
魏撄宁团扇遮面,看他一步一步走近自己,另一只手放在腿上的手不禁紧张地抓起了一角衣衫。
仍记得那日在茶楼,他对自己的戏谑之举。今夜,她是他的妻,她就要被他正大光明地占有了……
“王妃……”他就在她跟前,声色低沉地唤了她一声,随即拿掉了她手中团扇。
他冲她笑,眼底氤氲着几许醉意。他又伸手,摘掉了她头上沉重的冠宇。
魏撄宁一下子轻巧了,内心却是愈加不安起来,彷如他摘去的,是保护自己的盔甲。
她低垂着眼睫,紧张地等待着。
然而,李穆却没有下一步动作,而是从旁端了一把凳子搁在了离魏撄宁紧一步之遥的正前方,随即端坐上去,直直地看着她,道:“你无才、无德,亦无貌,瘦得还像只猴儿,痼疾一犯更跟要死了一样。你可知为何,便是如此我也要娶你?”
他语焉不善,话里全是中伤,哪里还是那个怕她挨饿而给她夹带酥饼到车里吃的温存之人?
魏撄宁本已做好视死如归奉献己身的准备,这下登时清醒了。
她抬起头来,笑了一下反唇相讥道:“那定是因为殿下觉得这样的我与您最是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