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徐弘姐姐说,徐弘的母亲是在元旦前后去世的,但具体的日子,姐姐不肯透露,只说母亲死的很惨,徐弘再细细追问,姐姐才说,原来母亲死时衣不遮体,深更半夜,属于饥寒交迫,抑郁而终。饥寒交迫?姐姐用的这个词让徐弘疑惑,因为这个年头,她的家庭,怎么会出现饥寒交迫这种情况呢?她是没有按照父亲的要求,一次性给他30万,但徐弘的家庭绝对不穷,社会文明下物质丰富的今天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徐弘姐姐轻轻叹口气说“哎,这也怪她,早就知道咱爸是个什么德行,非要靠着他,让她来我家住也不愿意,说什么老伴老伴,她现在老了,有难了,他就得管她,殊不知,他早就盼着她死呢。”徐弘愣着听她说,并不回话。没有得到徐弘的回应,徐弘的姐姐继续说“我也是听邻居说,前些日子,咱爸那个女的……那个破鞋去过咱家,说是给他出了主意,让谁也别管咱妈,听说几个人还打了起来。人给我打了电话,我不放心,就去看了,我劝咱妈别跟他置气,好好活着,可她偏不,她说她不信他真的会这么狠心,她为这个家辛苦了一辈子,生儿育女,省吃俭用,替他伺候父母终老,她不信男人就这么狠心,好歹两人年轻时也是好过,可都这把岁数了,年轻的那点好,谁还记得……咱妈也是倔,明明自个能动手,换个衣裳上个厕所的不成问题,可她非等着咱爸,咱爸哪是那伺候病人的人,我寻思着他是烦了,咱妈不动,他也懒得搭理,衣裳脏了,不想给换,就把衣裳都给扒了……我觉着这主意不是他一个人的,肯定是有那女的参与……出了这事之后,我也好好问了咱爸,他也承认那几天咱妈没吃什么东西,至于他给没给,他也不说。这寒冬腊月,老人最是容易出事,咱妈血管本来就不好,没吃没穿的,再加上她心里堵得慌……”
听到这里,徐弘久久不能说话,徐弘不说,姐姐也不说,待到电话两头都传来抽泣声,姐姐又说“我本来是要给你打电话的,可是咱爸不许,说你不孝,从不往家里交钱,电话打得也少,所以不许你出现,我估摸着他是怕你那脾气,你要是知道,回来定是要跟他闹。闹起来,他在这村子里也就没脸见人了。”不仅他没脸见人,连徐弘姐姐也没脸见人,毕竟谁家的男人会对女人这么狠心呢,这是要下地狱的,徐弘这辈子是肯定不会在村子里过了的,但是她还要,被人知道父亲如此对待母亲,是要在背后戳脊梁骨的,姐姐在婆家也就一辈子抬不起头了。
徐弘默不作声,姐姐的难处她是知道的,这些年都是她一个人在老家照顾父母,虽然徐弘定时也会给姐姐补贴,但是确实不多,父亲总是阻止她给姐姐钱,说是等日后姐姐的孩子长大买房买车的时候给添置大把人才记得好,这日常几千的,谁也不记得。徐弘也是给过母亲钱的,逢年过节,几千几千的给,但总是背了父亲,因为母亲说不能让父亲知道家里有钱,否则又要拿去吃了喝了补贴了小妖精。母亲这么说着,徐弘也就听了,所以父亲从不知道她往家里给钱,当然,这其中徐弘也是有私心的。在外这么多年,居无定所,一直租房,她动了买房的心思,可普普通通的上班族,就靠着那点工资,家里是指望不上的,徐弘就想着少往家里交点,自个多存点,好给自个攒个首付,可就是这样,首付也没个着落,所以父亲提的要求徐弘也就没理,谁能知道,就是这样的私心与贪欲,造成了今天的这个局面呢?她的母亲,辛苦了一辈子的女人,在寒冬腊月,衣不蔽体的,毫无尊严的,惨死在自家家中,而她,身为女儿的徐弘,竟然连葬礼都没得参加,甚至连消息都是刚刚得知。
挂了电话,徐弘久久不能呼吸,直到脸上涨得通红,眼泪夺眶而出,才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徐弘啊徐弘,你一天到晚都在做什么,是不是真的谈恋爱谈昏了头。这么想着,徐弘满腔愤怒,恨自己,也恨父亲,徐弘哆嗦着将电话打了过去。这次,父亲很快就接了。
“凭什么啊?凭什么?”徐弘问的是凭什么而不是为什么,因为为什么徐弘知道,可是凭什么呢?他们之前不是相爱过吗,他们不是因为互相喜欢才结婚的吗,他们不是因为互相喜欢才生了两个女儿吗?母亲一辈子为他着想,心心念念,满心满眼的都是这个男人,即使知道他出轨家暴,可不也好好地帮他照顾父母,替他给他们养老送终吗,凭什么啊,一个女人做到这个地步,他还想怎么着啊,难道就因为他给家里提供了一点点经济支持,就可以无情到这个地步吗?
父亲是无情的,从来如此,所以这次他依然无情,他直言不讳的说“问问你自己,你配来问我凭什么吗,我为什么这么对你妈,你自个不知道吗?你往家里多交点钱,就一点点钱就能解决的事,你非要这么杠着,那就杠啊,看谁杠的过谁,看最后是谁死!”
“就只是因为钱吗?”
“那不然呢?你以为还有别的吗,你在外这么多年,早就跟我没了父女感情,我跟你说不着这,但是你别忘了,我生你养你,你就有给我养老的义务,我说要多少,你就必须给我多少!”徐弘的父亲也是恨毒了这个女儿,他总觉得小时候聪明伶俐的徐弘,怎么就成了现在这样,在他的思维里,女儿长大了,结婚之前赚的钱就应该都是他的,可早在很多年前,徐弘竟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她赚的钱就是她自己的,她想给自然会给,但是他要,那就没门。徐弘父亲曾反反复复的想,这是为什么,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让她读书读多了。
“我跟你没有父女感情,是因为我在外这么多年吗?是因为你,你每次给我打电话,问过我过得好不好吗,问过我工作怎么样吗,你除了要钱,什么时候想起过我?”
“你过得好不好,工作难不难,是你的事,我管不着,那是你的命,你活该,你自找的。”
“所以呢,您不像一个父亲,却要求我像一个大款一样的女儿吗?即使这样,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妈?”徐弘终于冷静不住了,她的声音甚至惊扰了还在办公室的齐朝梨。
“这要怪你!都是因为你!你给我钱不就没这事了吗?是你害死你妈!你妈到死都想见你,可你出现过吗?”
“是我吗?是你吧?你现在害怕想要推卸责任了,是吗,把责任推到我的头上,你才会好过,对吧?你良心上才会过得去,是吧?可事实就是你,就是你害死了她!我没有出现,是因为我不知道,是你不让她跟我通话!你为了自己良心上过得去,你为了自己能继续做人,所以把一切的责任推给我跟姐姐,可罪魁祸首就是你!你不用觉得自己没错,我妈会知道孰是孰非,你也不用担惊受怕,因为她会日日夜夜都在家里看着你,你自以为自己的好日子要来了,可是,她会一直看着你!夜里刮起的风,是她的埋怨,夜里下起的雨,是她的哭诉,就是索命,她也是先索你的命!”徐弘还没说完,父亲就挂了电话。
徐弘将头抬得高高的,但是眼泪依然控制不住的流下来,嘴唇颤抖不停,徐弘整个身子都在抖动着。徐弘觉得自己不能呼吸,她没脸呼吸。就在徐弘因为憋气抖动的不能自控的时候,被人轻轻摩挲了一下胳膊,徐弘惊恐的回头,就看到了齐朝梨,这个跟母亲年纪差不多的女人。人啊,真是讽刺,有人死在凄冷的夜里,就有人衣着华丽的享受人生,这到底是谁的问题呢?是错吗,不是错,已过了而立之年的徐弘,早就知道不该问什么对与错,那是小孩子才纠结的问题,这个世上,有很多事情,没办法用一个对与错来区分。
从徐弘的吼声惊动齐朝梨,齐朝梨就听到了她与父亲的谈话,作为一个过来人,齐朝梨觉得不用问她也知道徐弘在遭受什么。此时的徐弘已经顾不得什么身份界定,在眼前的齐朝梨也已不是了那个高高在上的领导上司。
徐弘将手捂在额头,身子滑了下去,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兴许就像父亲说的一样,这里面也有她的不理不问,是她将母亲推向了死亡。父亲吗?呵,多讽刺啊,即使他多么不像一个父亲,徐弘依然得这么称呼他,至死不能改变。
齐朝梨蹲下,拍拍她的肩膀,以期让她好过一些。徐弘却断断续续的说“其实,我早就有准备的,我大学的时候就有准备的。”人的离世与世事无常,徐弘是早就知道的,因为她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在父母三十岁左右就都相继离世了,所以小时候的徐弘一直觉得等她三十岁左右的时候,父母也会离世,她早就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
“我妈一直想要我结婚,她说只有我结了婚生了孩子才能体会她的痛苦,是不是很可笑?有人想要孩子结婚,是想让她体验幸福,可是我妈想让我结婚,却是因为我不结婚就没办法遭遇她受到的一切……她总说‘凭什么你可以不一样’……是啊,凭什么?凭什么我明明知道这一切,却还要按照她的设想,一步一步走进那个诅咒,凭什么我从小看着她的痛苦,她却依然想让我体验一遍……难道只是因为想让我体验一次做母亲的不易吗?不是所有的母亲都是那样的吧?就跟有的妈妈,也是真的希望女儿幸福,所以不管她们过怎么样的人生,只要开心就好。我朋友的妈妈说只要她开心就好,结不结婚她拿主意就好,因为结婚不见得都幸福,不结婚也不见得不幸福,而我妈说女人不结婚还有什么价值……我也有朋友的妈妈说你想生孩子就生孩子,不生孩子就不生孩子,毕竟女人生孩子也是要冒着生命危险的,可我妈说我不生孩子婆家要我干吗……我没有怨过她,因为她就是这么过来的,可她怎么就是这样的一个结局的呢……”徐弘曾多次想过,她想要冷眼旁观,她倒要看看最终父亲跟母亲的这个扣是怎么解开的,原来是死亡啊,原来死亡才能将这个扣解开啊,原来结束这漫无目的的人生的,只有死亡。原来,这才是答案。
齐朝梨知道,这么下去,徐弘也会有危险,这个女孩道德感太重了,她给自个的枷锁太多了,不能害人,不能违规,她将自己层层包裹,就是不想触犯任何道德规范,但是现在“不孝”的道德恶魔从里将她撕开,它在疯长,它在肆虐,它在心底说,是你害死了母亲。
齐朝梨握着她的手说“天底下,没有母亲是希望孩子不幸福的,尤其是女儿,你也看了那么多的书,你应该知道,人有千万般模样,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判断,有不同的选择,就跟都是被出轨,你的母亲选择隐忍,而我选择反击一样。你们都说我张狂无礼,甚至有人在背后叫我疯狗,可我的祖父告诉我,女人就是要如此,女人也可以很强势。我家啊,世代做银器,但有一条规矩,传男不传女,手工艺品对吧?不应该是女孩子的手更灵巧吗,但是涉及到吃饭掌权的事,就不这么说了,一开始爷爷也不教我,只教哥哥弟弟,但是他们太愚笨了,根本掌握不了精髓,我绕啊绕的,就能让爷爷满意,我爷爷也是与众不同,把心一横,就开始教我,那时候的我争气,天赋极高,所以后来掌管齐家银楼的是我,所以你看,还是有顾全大局的男人,我爷爷就是那样的人,他才不理外界怎么看,女孩子管家怎么了?我哥哥弟弟也不在乎,觉得家里好就好。后来,也是我自个选的,跟着你也见过的董事长出来创业。那时候的他是个穷小子,可我那时候整天就泡在银楼里,没见过什么世面,我们那时候也没你们现在的手机啊电脑啊,他一说外面的好风光,我就动了心,跟着他就离开了家。那时候我爷爷已经不在了,但我觉得啊,他在也不会阻止我,因为不做怎么知道对与错呢,错这个事情,谁又能界定呢?哥哥弟弟再次任着我,只说这王八蛋要是对你不好,就回家来,家里还让我当家。后来啊,我确实也得了恶果,穷小子有钱就出轨,可我也不觉得那是什么报应,只是觉得世事无常没个定数罢了。哥哥弟弟都劝我回家,离婚走人,但我就咽不下这口气,觉得凭什么呢?那是我一手打下的基业,甚至是我的嫁妆做的赌注,即使我输了,也不能把所有的东西都让给他,不能让他变得舒服好过。所以我开始变得张狂无礼,任性妄为,将公司所有的股份都掌握在手,他想做个董事长做就好了,他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好了,最终公司的所有东西都是我的,我想另开公司就另开公司,我想做别的业务就做别的业务……我做这些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我的孩子,所以,没有母亲不为了孩子着想,齐晨只是我的侄女,我还为她如此计长远呢,更何况是你的母亲,她一定不会怪你,她一定希望你幸福。你现在不是也遇到了一个好男人吗,所以啊,天底下还是有好人的,虽然我跟你的母亲都没有遇到好的婚姻,但是我也确实见到过美满的婚姻,婚姻本身没有错,只是人错了,我们好好把握一个人,不就好了吗?”
好好把握一个人……说得容易,做起来可真的太难了,今天白天的徐弘还在满心欢喜的想着晚上跟常清的约会,可现在,她早已把常清忘到了九霄云外。是啊,谁能在如此的打击下还能惦记着自己的风花雪月呢,别说这个男人了,她就是连他的电话他的信息都已经听不见看不着了,徐弘将自己完完全全的包裹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外界所有的人,被她屏蔽在外,被她暂时抛弃了。
被暂时抛弃的常清也感觉到了异常,电话没有接,信息没有回,任何消息都没有,常清就想徐弘你到底又在玩什么?徐弘啊徐弘,这种前一天给个甜枣后一天给个巴掌的事干多了,就让常清怨恨了起来,人发起狠来,即使是个小甜豆,即使再温柔的人,也会觉得自己愚蠢,上了这花言巧语女人的当。常清发了一条信息给徐弘,“徐弘,这次你不给我一个满意的解释,休想我原谅你。”发完,常清就上了车,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