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破,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与刚从外头拿来的信件一同送到书案上,丹心妥帖放好,拿镇纸压住,方才轻手轻脚走出去。
“郡主还没醒吗?”玉竹道,“松霜院那边派了人过来问,说二姑娘想和郡主一同用早饭。”
丹心笑了下,不以为意道:“难得郡主好睡,起这么早做什么?也不必管二姑娘,等会儿康小郡主来了,只怕她都不得空过来呢。”
玉竹捂嘴笑,“那好,你先伺候着主子,趁这会儿子得空,我去和底下那几个丫头把针线活做了。说不得再一年,咱们就得赶郡主的嫁衣了。”
丹心赶她走人,自己则站在廊下,略一思索,那些个账本还得理理,索性秦清还没醒,她去捧了来在外间慢慢查。
一大清早的,华安长公主和两个公子都已经出门。家里下人进进出出,都各自忙着手里的活。靠近雾凇院和松霜院时,自觉放轻脚步。虽说换做其他人家的姑娘,这个时辰也该起了,但长公主府统共就这么几个主子,季真自己爱睡懒觉,也让秦清不必早起。
她从前就因为身子不舒服一天也睡不了几个时辰,半夜反复醒好几次,就是身体没什么毛病的人都得不痛快,更遑论她了。丹心见秦清好眠,也不忍心叫醒。像他们这种人家,不比百年望族规矩重,但也不缺衣食,犯不着那么为难自己。
屋里头还有两个婢子轮流给秦清打着扇子,丹心也放心走开。
吱嘎——门开的声音,轻轻的,婢子们以为丹心这么快回来了,头也没抬,却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和往常不同。
一婢子抬头瞧了一眼,原先宽松的笑脸瞬间紧绷起来,下意识要站起来,“诶,你……”
来人比了个手势,示意她们不要说话。
婢子们低下头,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们虽说能在秦清跟前伺候着,但到底没有丹心玉竹二人备受看重,自然有些话丹心说得,她们却没那么胆子。
更何况,亲事都是陛下亲口承认的了……
来人手指外头,摆摆手。
这是要她们出去的意思。
婢子正要开口应是,又想起不能出声,忙点头,手上的扇子搁置在一旁,忽然被人拿了过去。
两个婢子相互看了一眼,这是要给郡主打扇的意思吗?
还不等她们琢磨出个什么,这位主儿已经开始隐隐不耐烦,眉眼间流露出一丝凶气,好像再迟一会儿就要大开杀戒了一般。
……跑了跑了。
反正丹心姐姐很快就会回来。
两个婢子守在了外头,准备等丹心或者二姑娘过来就告状。
五月里还不是很热,但雾凇院位置比较特别,当初也是她身体不好才把这院子给她,不论四季,都是要比旁的地儿暖和一些。
也就是这半年身体好多了,换做就是去年,丹心也不敢叫人给秦清打扇子的。
素日里嚣张蛮横的康王世子哪里有伺候人的经验?但偏偏他打扇子的动作无比熟练,不快也不慢,看着秦清额前那些碎发因为他扇的风而飘的一上一下,他憋着笑,像找到了乐子,就专门盯着那几根碎发。
谢策一手打扇,一手撑着下巴,认真地看着秦清。
得亏秦清睡着,不然忽的一睁眼看见这么个人,还要被活生生吓死。
碎发落在了眼上,企图混入同样长而浓密的睫毛,谢策在心里啧了一声,小心伸出手,屏住呼吸把那几根头发拿开。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那睫毛忽然颤了一下,秦清还是有点儿困,她用被子捂住脑袋,底下传出她困倦的声音,好似呓语:“不用打扇了……你们去休息吧。”
谢策在心里道:“就要给你打扇子,就不走。”
叫他伺候她一辈子也心甘情愿。
谢策本以为她会接着睡,谁知道没得到婢子的回应,反叫秦清觉得哪里不对劲,她翻了个身,摇了下混沌的脑子,挣扎似的费力探出半个脑袋,也就是一个额头一双眼。
秦清揉了揉眼睛,“丹……心?”
“丹心什么丹心?”谢策冷哼一声,忽然就不爽了。
“谢、策?”眼睛一瞬间睁大,哑然失声。
秦清呆呆地看着他,有这么一刻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是还没睡醒吗?
她眨了眨眼,脑子有些迟钝,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不是在丰城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好像晒黑了一点儿。”
谢策:“???”
他下意识地摸脸,半是委屈半是气急败坏,也不给她打扇子了:“没有晒黑!”
他深吸一口气,黑着脸强调:“还是白的!白的!”
秦清下意识点头顺着他道:“很白,很好看。”
诶,好像……哪里不对劲?
秦清坐起来,愣愣地看着谢策,大梦初醒般:“啊,你回来了。”
谢策:“……”
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阿宁真的一点儿都不懂风情!!
还不如睡着的时候,安安静静的,雪白细腻的脸颊让人看了就想亲一口!
见她彻底醒了,谢策干脆直接坐到床沿,扇子扔在一边,他把手腕示意给她看,看似抱怨实则撒娇:“酸死了。”
打会儿扇子而已,这对康王世子来说还没打秦徽来的累人,但若是能博来秦清的心疼,简直就是血赚的买卖。
他暗戳戳地去抓她的手,“阿宁……”
秦清回过神,行动比言语更诚实,还未作出反应,她就已经扑到谢策怀里。
猝不及防的拥抱。
尽管中间隔着一床被子。
“谢策……”她听见他的心跳,声声如鼓,弯了弯眼,轻声道,“欢迎回家。”
谢策,欢迎回家。
“这么热情的吗?”谢策嘻嘻一笑,紧紧抱住了怀里的姑娘,在她瞧不见的地方,眼眶倏忽红了起来,他想起了上辈子的阿宁,上辈子的自己,都像是命运中的棋子,任由摆布玩弄,最后只为他人铺路。
他虽然在笑,但声音却慢慢低下去:“阿宁,你是不是又瘦了一点儿?”
秦清抬头,摸了摸他的眼睛,还好、没哭。
“你这么快赶回来,是不是都没有休息过?府里有客房,你去睡一觉好不好?”
“不要。”
“身子会不舒服的。”秦清认真地看着他,“你有没有受伤?丰城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他们……是不是还骂你了?”
卖惨的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儿,又变成:“怎么可能,谁敢伤我?谁敢骂我?骂我就把他们都抓起来关牢里去!我这么厉害,区区一个水患而已,我还能解决不了?”
他得意洋洋,丝毫不提其中艰难曲折,神情像极了刚有点小成绩就尾巴翘上天的纨绔子弟。
秦清仔细端详他的脸,最后轻轻吻在他唇边。
“嗯,你最厉害了。”
明明是哄小孩子的话,谢策却莫名品出了一丝甜味。
他哼了一声,“少拿这些打发我。”
秦清虚心讨教,“那要怎么做呢?”
谢策道:“亲这里。”他点了点秦清的唇瓣,低头亲下去。
“唔……”
房门隔绝了所有细微声音,偶尔情不自禁间溢出的低语也是情意浓浓。
“阿宁,你想不想我?”
“……一点点。”她轻轻喘息,口是心非,
“我很想你。”谢策安分不了片刻,又习惯性地卖惨,“差点就回不来了。”
“嗯?”秦清搂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肩上,缓了缓气息,才轻声道,“我问过阿娘,她说你自己能解决,所以我就不过来了。”
秦清竟然还动过去丰城的念头?!
谢策不假思索道:“不行!你不能来!”
秦清眨了眨眼,一点儿也不失望,“我没有来呀。”
她只是有点想他,所以想去丰城,但她并没有真的付诸行动。
谢策心想那险些要被水淹了的丰城,又不是什么好去处,就是他们以后要出去玩儿,也绝不会去那种地方。
华安长公主捧在掌心珍爱的孩子,哪能因为他谢策吃苦受罪?
谢策表情有点严肃,捧住秦清的脸,郑重其事道:“阿宁,我这是说真的,不和你玩笑。你记住,日后不管论发生什么事,你别管任何人,谁都不要管,对,包括我,姑母他们,你要以自身为重,谁都没有你重要。真的。”
自私一点,会快活很多。
秦清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可以不管你,但是阿娘阿兄他们,不行。”
在秦清心里,家人永远要排在爱情前头。
谢策:“???”
他立马改口:“不行,要管他们的话也要管我!”
秦清:“哦……”
她对谢策说变脸就变脸的特长已经习以为常,甚至还有点意料之中的小嫌弃。
守在门口的丹心面无表情的敲了敲门,都这么长时间了,该说的话也应该都说完了,谢策还不出来是想做什么呢?
听到外头丹心的声音,秦清恍然大悟,道:“你又翻墙了吗?”
谢策一脸你看不起谁呢我是那种人吗的表情,“当然没有!我从正门进来的!”
谢策很不高兴,自从秦清给他回应之后,他就越发的嚣张,连无理取闹都能做出理直气壮的模样。
“你怎么能这么看我?我什么时候翻墙过了?我从来不做那种事情!你要跟我道歉。”
“……?”虽然很不能理解他为什么可以如此厚颜无耻,但秦清还是乖乖道歉,“是我误会你了。”
谢策立马道:“没关系。”
外头的丹心:“……”
“丹心姐姐,你去哪儿啊?”
“去小厨房借把刀。”
“……”不要冲动啊!!
丹心被一脸惊恐的婢子们拉了回来,虽然康王世子很不讨喜,但是也不能就因为这样让她们郡主没有夫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