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殷都御带着顾弈骑马奔至茅庐时,雪越下越大,像是要把两人埋在雪堆里,两人的头顶上也被附上了一层厚厚的雪。
殷都御先下马,将自己的右手递给了顾弈,示意她扶着下马。
顾弈稍稍犹豫了一下,回想自己当时手脚并用近乎是爬上马的情形,还是把手递给了他,支着他的手撑下马来。
“你打算怎么进去?”殷都御指着茅庐外笼罩着的琉璃问道。
顾弈低头翻开自己一直背着的小包,从里面拿出来一个锦囊袋,稍撑开些,看见里面的布条已经碎成粉末。
她咬咬牙,拽紧锦囊,便一头撞向琉璃,恍惚间扭曲了什么,直直栽进里面。
殷都御吓了一跳,也没来得及细想,出手拉着她的手就要往外拉。
可那琉璃竟像是活了,周边涌出尖刺就要扎向殷都御。
已经进去半个身子的顾弈见此情形,连忙退出来,拿着锦囊的手想要帮殷都御挡,果见那些尖刺没了敌意,退了回去。
这一来二去间,两人都入了茅庐。
殷都御连忙反应过来:“我不是故意要进来的,我……我这就出去。”
“不用了,乞老好像不在。你进都进来了,现在出去也于事无补了。”
顾弈头也不回地向里走。
这里的一切还是那么熟悉,却不知为何落了许多尘埃,生出些悲凉来。
她推开茅庐最左侧的门,门内只一张木桌,四四方方地落在正中央。
桌上左侧刻着“关城门”,右侧刻着“开城门”。
然后左右各两个凹槽,凹槽是桌侧红色城墙的离石模样。
殷都御眼见着顾弈随手就掰下了一块离石,放在左侧的凹槽处。
殷都御没想到茅庐内竟也有离石,看这离石的模样,似是屏风。
他更没想到,被传得神乎其神坚不可摧的离石,那个组成万仞绝壁,组成万丈山脉的离石,就这么被顾弈掰了下来。
他渐渐会想起阿爹在密道中说过的判词:“一人冢,三生魂,人销城亡犹昨日。”
原来,她真的不一样。
顾弈放完离石看看殷都御,见他抿着唇,但终究没有问她些什么。
她扯扯殷都御的衣袖:“我也不敢完全确定城门有没有关上,我们还需要去城门处确认一番。”
殷都御愣了愣:“现在便要起身?”
“嗯。”顾弈点点头,视线依旧望着城门的方向。
“我们已经出来大半日,若是不但不回去,还一连消失多日,鸣粹那边怕是要急疯了。”
顾弈默了默,终是开口说道:“许叔叔应该已经把秘卫交给了你,你让秘卫给鸣粹那里传个信回去吧。”
这下,轮到殷都御沉默了。
是了,从许逸在马车上说出来的时候,他就该知道的,他,终究瞒不过她。
茅庐外的雪越下越大,像是想要在两人之间垒起不可逾越的关隘。
殷都御想要解释,可确实是爹爹让自己接手了秘卫,也确实是爹爹亲手推动她与许逸之间的婚约,他虽是被逼,却也还是接受了这些安排。
顾弈也想要解释,可是解释的话语堵在心里。
她想,自己若是告诉他,不必为许叔的打算自责,反正与她而言,与她有婚约的,是他还是他,于她,并没有什么不同。
就像邹千羽说的,她本就是凉薄之人,她,从未喜欢过任何人。
可是顾弈稍一转弯思索,这话听着也安慰不到他什么,默默地抿了抿嘴。
自茅庐行至城门,便是快马扬鞭也需五日,更何况还要带上顾弈。
虽然顾弈极力掩饰,但殷都御从刚才她掰离石时颤抖的双手就知道,她已经受不住了。
不过大半日的马上奔波,她便如此,若是连骑五日,途中驿站换马,不眠不休,便是他都受不得,更何况如弱柳扶风的她。
殷都御想要劝,可他又何尝不是希望去亲眼见到城门已关,皇城人锁,瓮中捉鳖,毕竟他的阿爹阿娘也在那场变故中丧生。
他低下头,敛去眸子里的神色,默默地伸手扶她上马。
五日不过一眨眼,期间他们落过客栈宿过荒野,每次不过两个时辰,殷都御便被顾弈催促着启程。
殷都御望着顾弈,他总觉得她不像她了,明明还是,却又不是。
他忆起过去的她。
她五岁那年提顾叔丈矛纹丝未动,不听任何劝谏,毅然决然地习武,一个马步,不过三个时辰,她便病倒了一月有余。
他们都觉得她不但身子有病,连脑子都是不大正常的,可他却觉得,那是她的倔强,她的偏执。
最后虽然她受了顾婶的威胁,不敢在练武,但好长一段时间,她都是不快乐的。
直到杜大师教她学医,她才渐渐地恢复笑脸,就好似不习武她便失了依仗,而学医亦不过她的依仗。
他一直不明白,明明是千金大小姐的她,为什么一直急于为自己寻找依仗,就好像她儿时便觉得除了自己,谁都无法依靠。
那种冷淡,生人勿近。
即便是笑,也不过一种安慰他人的表情,无关于心。
可在这时刻,她仿佛爆发出了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每次都只是休息两个时辰,不多不少,却依旧未曾倒下。
第六日的午后,他们遥远间便望见紧锁的城门,与一众金卫。
而金卫也果如顾弈所料,已生内讧。
他们靠的近了,才听得为首的两人在争吵些什么。
“我都说了好些时日了,这城门都关了,我们没有必要再守在这里,你凭什么不让我们走!”
“凭什么?许少城主、殷家公子、时家公子联名来信道了城主府的遭遇,务必让我们守着城门,必不能放虎归山,寒了两位城主的尸骨。你现在竟要带人走!”
“你也说了,那是许少城主和两位公子的信件而已,我等只听金令行,若不是城主府破,顾少城主音信全无,我等才不会来守这城门!”
“所以现在城门一关你们便要走?我不许,说好守城门的,谁也不许走!当初皇城人有办法开了城门,现在依旧能开了城门逃回皇城。顾城主的仇,非皇城血不能平,我们必须留下。”
“那你们守着也够了,你们还挡不下这区区两百人?你既知道顾少城主杳无音讯,就该知道我们此去,不过为护一个顾小侄女。”
这一声顾小侄女算是炸出了顾弈,她想着,再不能看他们能辩出个什么结果来了。
顾弈上前两步,对着那个叫顾小侄女的金卫行了一礼:“让冯金卫担忧侄女,是侄女的不是,还望冯金卫海涵。”
冯骥金卫顿了顿,望着眼前的女子,风尘仆仆,着一身黑色披风,披风上宽大的帽檐遮着脑袋,堪堪露出半张小脸。
“是了,这便是他们的顾少城主。”
“您……可还好?”冯骥颤抖着手抚上顾弈的帽檐,想要摘下,却被顾弈伸手拦住。
“冯叔,我此刻不便见人。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吧,都是一家人,何必在外面作不痛快。”顾弈暗中递出去一支金簪,后又转头对另一个金卫说道:“周金卫可愿给小女子一个薄面?继续派重兵把守于此,我们回了营地再谈。”
顾弈顿了顿,又继续道:“此一谈后,必不会让你失望。”
“好!”周侃到虽未见过顾主之女,却也心里明白,这便是他们金卫日后的统帅者。
如果说当他们看见许少城主与两位公子的来信时,内心更多的是遗憾,憾三者皆未出金令,憾金卫落入女子之手。
那么现在,见到传说中的顾少城主,那位传说中病病怏怏的女子,他更多的是震撼,撼女子的不卑不亢,撼女子的沉着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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