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顾从宜才堆砌筑起的心理防线再次轰塌,陷进一片柔软地带,任由小姑娘将自己半抱着,如初相识那般。
从他的角度只能瞧见少女低垂的眉眼和纤长颤抖的羽睫,最无声胜有声的示弱。
从小被抛弃的可怜姑娘,她需要他。
烛光下少女的耳朵形状小巧漂亮,没穿洞眼,整个耳垂莹白,顾从宜鬼使神差地用指腹揉捏了一下。
“雀儿啊……”
声如呢喃,是今夜路上在月下说过的同一句话,语气含着虔诚又隐忍。
“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
雀儿想做什么,不论中途顾从宜愿不愿意,只要她提出来了,最终都会如愿以偿。
比如此刻的洗浴。
净室热雾弥漫恍若仙境,顾从宜赤着上身半靠浴桶,他能做的,可能就只是闭上眼睛了。
雀儿看了眼他通红的耳尖,热气也将他往常并不上脸的红晕爬上那张俊容,又娇又艳。
水滴从额角滑落下巴,又从修长的脖颈滑过紧实白皙的胸膛以至更深处,欲在他矜持的姿势里显得欲盖弥彰。
她拿着瓜瓤给他捏肩搓背,轻问:“公子,是这水太烫了吗?”
“……”
他想说:……没有你的呼吸烫。
少女离得近,说话吐息往耳后颈后扑洒。
力度恰到好处,是能让人感到舒缓疲劳的存在,可惜与此同时,顾从宜也能感受到她的柔荑在他身上游走轻抚的刺探。
那滋味,噼里啪啦引起一串连锁反应,让他在某方面上并不觉得好受。
他不说话,雀儿却能感受到他肌肉紧绷,此时长时间处于高压状态,可她的本意本就是希望他能放松下来。
她还能做什么吗。
她还能为他做什么呢。
看着男子抿紧的唇线,雀儿咬了咬唇。
“公子,最近我新学了门手艺,你要试试吗?那人说能解乏去累,让人兴奋欲死。”
顾从宜:?
谢谢,可这形容是不是有些奇怪?
可少女微带颤意的声线混杂一丝坚定,这个时候她一定很想表现吧。
他还是没说话。雀儿黯然地垂下眼。
看来那个法子是用不上了。
蓦地。
“试试吧。”
雀儿猛抬头,水眸晶亮,好像盛了巨大的欢喜,重重点头:“嗯!”
随后放下手中的瓜囊,目光所及变成少年肩宽窄腰的后背,肩胛骨如同连绵的脉脉青山,从中分割流连至深处的沟壑又如同天光乍现下的海平线。
雀儿慢慢附身,靠近那片青山,亲近那条路线。
“呃…唔!雀儿!”
起初他还能忍,直到感觉到温热柔软的东西落在脊背,他终于受不了了。
他知道,那是她的唇舌。
顾从宜直接倒吸一口凉气,猛地转身擒住她的下颌不许她继续占领禁忌之地,气氛一下子变得很怪,雀儿不解地抬起鸦睫,水汽迷上那双眼眸,让它们从清澈变迷蒙。
纯稚的脸,近似意乱情迷的眼神,尤其是她微嘟尚带着水渍的唇瓣。
那一瞬间,顾从宜只觉得头皮一紧。
“……你这是干什么?”
“怎么了?”
这个姿势并不好受,雀儿曲起一条藕臂撑在浴桶旁边,由于他突然转过身来,现在她便不是在面对后背,浴桶边滑,她一下没撑住,直直栽进他的湿漉漉又滑腻的胸膛里。
“…………”
顾从宜下意识扶住她,可这姿势实在欠妥,看着少女的发顶,他好无奈:“你这又是在干什么……”
好硬,撞得她好疼。
雀儿揉着额头,“不舒服吗?”
顾从宜:“?”
她又说了一遍:“刚才,我那样,你不舒服吗?”
“……”
他能说什么?
面对这样一张脸,他说舒服?有罪。
他说不舒服,她失落。还是有罪。
那他还能说什么?
顾从宜面无表情地将她扶正,确定她站稳了才道,“出去等我。”
——
雀儿再一次被赶了出去,可惜这次顾准没见着。
被她这么一搅和,顾从宜直接去冲了个冷水澡,大晚上还穿戴整齐地去见她,一张脸冷若冰霜,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谁教你的?”
雀儿正坐在门外的石阶养月亮,闻言一怔,转头一眼就看见了他系得端正的衣襟,“公子,你白天不是说这样容易中暑气吗。”
“别转移话题。”
顾从宜深吸了一口气,月光映在他发紧的下颌线,似乎隐隐压着什么火气。
“雀儿,你答应我过的话,还记得么?”
他生气了。
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雀儿起身,与他对视,“记得。”
刚才那样做是不对的吗?
“我说,永远不会欺瞒你。”
顾从宜紧绷的面色有了破冰的迹象,随即又抿紧:“那我问你,刚才那些,是谁教你的?”
雀儿什么品行他再清楚不过,若非有人亲自教过她哪里会那招数?一副懵懵懂懂,勾引人都不会,怕是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清楚。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骨头都不剩了。
正是如此,顾从宜越发恨得牙痒痒,那个背后掌控的人,让她学这些的目的无论是什么都其心可诛,让他恨不得将那人捉出来扒骨抽筋!
雀儿自然不会听到他的心声,如同顾从宜不会懂她的脑回路。
看来是真的不舒服了……她终还是黯然地垂下脑袋,“我下次不会这样了。”
顾从宜简直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可少女耸拉着脑袋的模样,被月光勾勒出的纤弱曲线,委实脆弱又可怜。
“不是……你做得不好,我问你也没有别的意思……”
大概也明白不能用常人思维对待她,他挣扎了一会儿,结局还是妥协。顾从宜自暴自弃道:“我就是想亲自去感谢一下他!”
“可我听得出来公子在咬牙切齿。”
“……”这时候就听得出来了是吗。
雀儿回想了一下,那天她帮了兰艺的忙,临走前她拉住了自己——
“你我皆为女子,?我也没别的值钱东西,便教你些闺中小技巧,准叫伺候得你顾二公子再也离不开你。”
她当时是这么信誓旦旦保证的。
雀儿不是不知道个人的缘分是无法借助外力来维持的,可她想了想,实在抗拒不了“再也离不开你”的这个噱头。
秦淮阁内,兰艺演示完一套抬起头,在这方面她极为自信,连带着眼里都炫着光。
“学会了吗?”
雀儿点点头,并不难,但她欲言又止。
“不过为什么要这样?”
“哎你别管,回去试试就知道了。”
她是这么说的,推着自己出门。
雀儿没想到这个法子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还试试就逝世。
——
阁主不在,楼内这两日都是兰艺代为打理,于其他姑娘客人而言并没什么区别,于兰艺而言更是悠闲自得,想干嘛干嘛。
顾从宜天不亮就撞进了秦淮阁,生意开店迟,大门是被他一脚踹开的。
管事守在破碎的木块中瑟瑟发抖:“顾、顾二公子,您这是做什么?”
他看向顾二公子身后的少女,希求在她那获得答案,可是雀儿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自己在说完那几句话后他就开始暴走了。
她只能弱弱说一句:“冷静。”
“……把你们掌事的叫出来。”
他面色冷寂得厉害,管事不敢耽搁连忙要去请,一转身却见兰艺打着呵欠从一楼的里间走出来,看着一脸冰霜的顾从宜,挑眉笑了。
“看来我这徒弟学艺不精,昨夜没把你服侍好啊?”
“爷听不得这话,劝你闭嘴。”顾从宜寒声道:“你知她才多大,就教她那些是活腻歪了!?”
兰艺不以为意,“十五六岁就接客的,秦淮阁的常事,在我这可不算稀奇。”
“你瞧她像是十五六岁吗!”
兰艺一噎,视线落在雀儿本就显幼的面容上,莫名理亏。
顾从宜眼神冷得可怕,大厅内一下子降到冰点,管事早在开战前便溜之大吉,场上再没有第四个人。
所以这劝架只能落到雀儿头上。她走过去,拉住他伸出的手,“其实如果你们需要的话,我也可以今年十五六——”
“是啊,顾二公子我听说您年后及冠,又听闻你都快二十岁的人,却不爱美色,唯独这么一个丫头离您近些。那些世家公子像您这个年纪,哪个不是妻接成群孩子满地跑?我不过顺手推舟,您不感谢我就算了,怎还反倒怨上我了?敢情享受的不是顾二公子您?”
兰艺说话向来口无遮拦,这个雀儿早就了解了,但是怎么听上去,好像她昨夜干的不是什么正经事儿一样?
顾二公子被气笑了:“用不着你操心,这账我有的是法子跟你算!雀儿,我们走!”
这话也不像什么正派人说的话。
雀儿低头看着诡异挽着自己胳膊的手臂,又看了看似乎不太清醒的男子,确定道,看来公子真的被气糊涂了。
他们一走出大门,管事就窜了出来,可怜巴巴道:“兰艺姐姐。”
“行了,给报销,赶紧喊人来换吧。”
兰艺望向走远的两道背影,槽道:“欲求不满的男人真可怕。”
—
二人一回府就听小路子来报,说顾准回来了。
顾从宜点头:“知道了,你叫他在书房等我。”
回什么阁的长廊尽头有一棵比人粗的银杏树,路过的时候,雀儿敏锐地察觉到那里晃动了一下。
她看着树底一闪而过的裙摆,心下了然。
说起来,那人手心似乎也有一块疤,不知道会不会也像她一样天热会发痒,下雨会隐隐作痛。
顾从宜有事要商议,雀儿没有跟着去,而是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萃芝终于从树后现身,她这几天各处都打听了,没有她想要的东西,听说顾准回来了,第一时间就追了过来。
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萃芝选择了顾从宜离开的那条,可什么阁内她仅出入过一次,其中通往书房的路更是长廊密布错综复杂。
“到底去哪了啊?!”
萃芝挫败停下,这里看着不大,玄机挺深。
“公子不在这里。”
清冷温柔的嗓音却激得萃芝后退两步,猛回头,雀儿正坐在长廊边半条手臂曲于红栏上,下巴点在藕臂上,视线缓缓飘过来。
“你怎么在这!?”萃芝骇然。
这人怎么走路一点声儿都没有的!
“这里是什么阁,这句话应该我问你。”
萃芝的脸色一下子惨白。是了,这里不是她呆的地方,被雀儿抓住,她一定不会好过。
可雀儿跟她不一样,她会找过来的本意也不是为了寻她麻烦的,垂着的手在腰间摸了摸,往前一送。
萃芝被她的动作吓到,以为又是什么利器,当即又退了两三步不止,“你到底想干什么!”
“接着,摔碎了我就让你赔。”
雀儿好像听不懂似的,自己不接,她就自顾自扔了过来。萃芝狠瞪了她一眼,猜测到若是摔碎了可能才是她的目的,便伸手一把接住。
是个通体雪白的小瓷罐。
她狐疑:“这是什么?”
“无痕霜。”
雀儿轻描淡写,萃芝却不淡定了:“无痕霜!??!!?你下毒了?你好狠的心啊,你不用就不用何必这么糟蹋好东西。”
“不要算了。”
但也没去抢回来,雀儿掉头就走。
萃芝愈发警惕地看着她离去,这么好的报复机会这人却什么都不做?只为了送这一瓶药?
她又在使什么花招!
书房内,顾准回禀完事务,看着他的脸色,斟酌道:“公子您的脸色好像不大好。”
顾从宜望着窗外开的芍药出神。
之前这里还没有这品种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想到了,是雀儿从御药堂拿回一朵芍药起,什么阁遍地都是这种花。
顾准又道:“长公主一切安好,除此之外,殿下托我问您准备何时回京。”
“你帮我折朵花寄给她。”
“啊?”
顾从宜指着窗外开得正艳的那盆:“看见没?就那朵,把它给我折了送到京城长公主府里去。”
顾准不明所以地应下,实在不清楚这花怎么招了自家爷的忌讳。
但他不知道,若是可以,顾从宜简直想把这里所有的芍药都给毁了。
可是他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