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见过。”
冯曼娥两眼儿含泪,怔怔然望着面前坐在身侧的娇袅佳人,为她拭泪的根葱似的手指,丝帕落下是那幅绝美容颜,正清冷坚定地凝望着自己。
“安县令与他的夫人之间感情和睦,再容不下旁人,这种情况下,他当真会在信中给其他女子述衷肠吗?当然,不排除他滥情的可能,所以我其实并不知晓,以上也只是我的猜测。不过,我猜对了。”
“是啊……”冯曼娥笑笑。
你猜对了。
自开启书信攀谈起,他们之间却是只是聊琴曲心得,未曾有过一丝暧昧,更不曾越过半步雷池。
更何况在信中她就已然了解到,他选择琵琶并非因为热爱,而是他的妻子中意琵琶音却苦恼学不会,他便去学来弹于夫人听。
他了解琵琶并非因为热爱,只是因为热爱她的热爱。
只是一种爱屋及乌。
人生而不同,人与人之间更是阶梯巨大,一个天一个地,她怎么可能去奢望一个根本不可能的人呢?
冯曼娥苦笑着低头,泪珠跟着洒落一地。
“没想到姑娘只是看着不解风情,实则心里头门清儿着呢。”
雀儿垂眸,注意到冯曼娥的指尖一直在颤抖,坚定地握住了她。
“冯姑娘。”
手背传来的微凉让她一愣,再次掀起眼睫盈盈望了过来。
只见雀儿绽了一个温柔而暖的笑容。
“冯姑娘,你这样好看,琵琶又弹得这样好,为何要将心放在一个并不会为你转身还一直留给你背影的人呢?”
她的体温偏低,却熨得自己心尖火热。
她的嗓音低柔,却听在脑海掷地有声。
“换一个人喜欢吧,从喜欢自己开始。好吗?”
日光带着一股热血沸腾的力量刺破窗纸,折进几缕光线,斑斑落在少女的身上,实在太过出谪。
冯曼娥怔愣地呆呆地将她望着,如同望着九天而来的神女。
在她坚定温和的注视下,冯曼娥缓缓点了下点头,轻轻开口,似乎怕打扰到眼前这位小仙子:“雀儿姑娘。”
她终于破涕为笑,说出了一句雀儿并不陌生的话。
——“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像不染纤尘的神女?”
“…………”雀儿不太喜欢这个形容,强调道:“可我真的只是个俗人,俗得不能再俗的那种。”
她秀眉皱起,唇儿也因不满微嘟,这样的她才有点凡间十来岁小姑娘的模样。
冯曼娥温柔地伸出手去触碰她细腻的脸颊,笑着道:
“谢谢你。”
雀儿也想笑着回应,却又听见她道:“可是不行了。”
“为何?”雀儿皱眉,面上笑意尽敛,“钱公子说只要退了赎金就———”
冯曼娥收回手,轻轻放下,含笑着摇头,“不可能的。”
雀儿不明白,钱公子同意了,安县令更不可能阻拦的,怎么就不可能了?还有谁会———
是啊,除了她还有谁呢。
“是鸣玉阁主吗?”
她终于悟了,却也开始恍然:“为什么?”
冯曼娥:“你知道上次你们下楼为何找不着她人吗?因为她有个癖好,到她那的钱是不可能再交出来的,她好赌,手里有点钱不输干净可能晚上觉都睡不好吧?即便还有,她又为何要平白无故放过那都已经到手的三千两呢?”
她揉了雀儿的发顶。
“奴家比姑娘年长,却不如姑娘活得明白,若是可以,带着我那一份儿,多看看外边的景色吧。”
—
“官人,你都多久没来看莲儿了?”
梯口一对男女衣衫半解,男人正调笑着去闻莲儿的香肩,“这不是一得空就来看你了?这么久没见,快让我摸摸。”
“切,男人都是鬼话连篇。”
话这么说,眼神语调却勾人魅极,攀附在男人怀里,任他索要,予取予求。
楼内这样的不少,也就是生来就干这个的,大家谁也没顾忌谁,大大方方地露出自己最原始的欲求。
在这个地方,反而这还要攀比。
直到男人暧昧中无意嗅到在这粉媚脂粉中,显得格外不同的馥气仿佛掠过。
那是一种闻着就让人清醒了的冷香,是干净的味道。
男人立马停下动作,抬头去看,只见一身青衣与这满楼姹紫嫣红格格不入的少女正巧从面前经过。
雀儿踉跄着下楼,肤白若雪,不带旖旎却婀娜的少女身姿,又恍恍惚惚只身一人,无形中吸引了多少视线。
男人就是这其中一员。
他两眼带着尚未满足的猩红,如同盯着自己的猎物般将她盯着。
“秦淮阁什么时候来了新货小爷我却不知道?”
正所谓近水楼台,这么好的机会他怎么可能让别人捷足先登?
“诶,她不是————”
莲儿自然也发现了,但她可不是什么楼里的姑娘,正准备提醒,男人却已经上前拽住了那少女的胳膊高高抬起,不许她再往前动一步。
居高临下望着她,被近距离二次惊艳的同时,他意外地发现,因现下姿势少女的衣袖落下,露出一点十分显眼处处透着禁忌的朱砂红。
周遭的目光几乎是一瞬间凝在了上面。
竟还是个雏!
是了,看着年岁还小的样子。
这无疑更合他们心意,于是那猩红的眼愈发点燃,一发不可收拾。
看着柔柔弱弱的,男人不自觉放缓禁锢的力度。
雀儿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眼里含着水似的,男人清楚地看见那双潋滟至极的眸子正望着自己,并且渐渐从迷蒙变为清醒。
他被望得口干舌燥,腹下早就灼热,“姑娘。”
雀儿抬眉扫了眼被抬高的那藕段似的胳膊,似笑非笑道:“公子有事么?”
用最干净的脸,和最清媚的语调。
男人的心一下子被揪起,带了一片酥麻,磕盼着道:“没、没事。”
奇怪了,分明自己更高更壮,却为何有种无形之中被压迫的紧张之感?
少女展唇一笑,用没被桎梏的那只手轻轻推了下男人的胸膛,让两人隔却开几寸距离,而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娇娇俏俏抬起腿,蛇一样往上攀———
这个举措无意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男人没想到她竟然这么会玩儿,被撩拨起趣味之余,凝着那若隐若现的白皙小腿,喉间干涩,他一眨不眨,注意力全在上头。
眼看着就要碰到自己的……
刚逮完人大摇大摆进来的顾从宜立马察觉到这周边氛围古怪,紧接着耳边就传来青木不要命的惊呼:“二公子您快看啊!”
“你大惊小……”
顾从宜鄙夷地白了他一眼,正想嘲讽他没见识,就仰头小看了一下,而这随意一瞥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
谁来告诉他这是什么情况!?
青木还傻站着,顾从宜是一瞬也忍不了,抬步就往楼上冲。
天杀的,是谁敢诱拐他的姑娘!?!
然而,还来不及他出手,甚至来不及他靠近,就听见一声厉叫,伴随着无数惊呼的是男人如同破布一样被狠狠踹下的半露躯体。
男人直接从三楼踹下一楼,滚到一黑衣男子的脚边,他吃痛得两眼发黑,嘈杂中少女清冷的声音尤为清新。
雀儿徐徐地收回腿。
“既然无事为何要挡我的路?”
还正好在她不痛快的时候上来找晦气,她又不是随时都能装出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你!”
男人气愤出声,却是五脏六腑连同狠狠摔下的脸面一并火辣辣的疼,但也正是这脸面让他继续叫嚣,“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怎么敢!?”
狠话刚放完,他终于感受到了背后那股阴森森宛若从地狱而来的寒气。
见、见鬼了。
男人一颤一顿,顺着肩膀旁被一双黑靴裹住的小腿缓缓往上看去,黑色却华贵的衣料,长玉穗,在触及那张阴沉面容时,男人吓得两腿直蹬,一脸惊恐地拼命后退。
顾从宜居高临下皮笑肉不笑地,咬牙切齿地:“那、你、知、道、我、又、是、谁么?”
那男子瑟瑟发抖,强撑着道:“谁知道你——”
“行。”顾从宜舔了舔后槽牙,笑了,撑着腰直起身,脸色却骤变,怒道:“其他人看到不该看得了却还不走,是在等爷一个个挖了他的眼么?”
隐含怒气的声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上一瞬还缠绵的男男女女倏地分开,姑娘们回房的回房,客人们连滚带爬赶紧逃离这个地方,深怕晚了一步小命就玩玩了。
被青木押回来的鸣玉一下就急了:“诶!别走,不许走!你们钱还没付呢!”
给青木一下子闹得不耐烦了,抢了她手里的帕子一股脑塞她嘴里,“哎呀闭嘴吧你,没看见现在什么时候吗?”
被踹下来的男人也要趁乱爬走,被顾从宜一脚踩住后肩,森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这时候你倒会对号入座了?”
这是雀儿第一次见顾从宜发这么大火气,周围人急忙奔走相顾,不一会儿这场清得便只剩下她一个,楼下仨,和地上那个。
“公子,我那一脚踹得不轻,放了他吧。”
走到他身边第一句话竟然是为别的男人求情,而且还是一个渣滓样的男人。
闻声顾从宜寒着脸回头,没好气。
“上午的账都还没跟你算,你可真行。”
雀儿扯住他的衣袖,轻轻靠近他:“公子,我还有事要找鸣玉阁主谈。”
贴贴策略终于让他的脸色好看了些,但顾从宜依旧道:“那你去跟她谈,我在这就行。”
“公子。”
被拽着的袖子左右晃荡,尾音先抑后扬。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顾从宜被折磨都不轻,简直要疯了,自暴自弃道:“啊啊啊,知道了,听你的。烦死了。”
男人已经僵麻的肩上倏地一松,他松了口气,同时也终于知晓自己方才是招惹了什么不能招惹的人,心里头一半悔恨一半遗憾。
如此绝色失之交臂,他这辈子都要活在遗恨之中。
见他一动不动还赖在这不走,顾从宜看着就烦:“还不滚是在等我给你收尸?”
男人如梦初醒,顾不上疼痛爬起来就往外跑,鸣玉呜咽着想喊他回来给钱,自然也是听不见的了。
即便真的听见了,傻子才会老老实实回来给钱吧?
青木看了眼退后两步坐在大堂的凳椅上独自生闷气的顾二公子,又看向正望自己步来的少女,终于意识到现下场面有多危险,当机立断将身侧的人移到他们中间,再退后好几步。
雀儿突然同被堵住嘴的堂堂阁主大眼瞪小眼。
雀儿:?
鸣玉:?
直到退到青木自认为的安全距离,他才敢开口:“雀儿姑娘,人给你带来了,你们聊吧。”
……看得出来他已经尽力到力所能及的最远了,这么一句话都是用吼出来的。
雀儿没时间打趣,点点头表示了然,才看向面前依旧瞪着自己的女子。
她伸出素手,抽走了那条碍事的手帕。
鸣玉终于喘了口气,吐槽道:“我说你们也真是的,有话不能好好说吗?一个看见我就要绑我,一个刚开口就要堵我嘴,一个动不动就踹我的客人,要死了,我要告你们这些人以权欺压老百姓!”
“以权欺压?”雀儿重复了这几个字,又将自己的想法付诸于口。
鸣玉一听,立马拒绝:“不行!”
雀儿也不急,只问为何。
“钱家在江南也算有势力之人,你能替曼娘着想,怎么不替我想想呢?就任由我因为一个人得罪整个钱家?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我这楼里几十个姑娘还养不养了?”
鸣玉一条一条说得头头是道。
雀儿颔首:“自然也是为阁主考虑过的,公子和青木大人问过钱公子,他说只需要阁主退还赎金,此交易便可就此作废。”
鸣玉斩钉截铁:“不行!”
“为何?”
看着她这张淡定又冷静的面容,鸣玉不答反问:“雀儿姑娘,你可还记得几年前,是谁带你回秦淮阁的?”
这——是可以说的吗?
青木不懂这其中分寸,但提及顾二公子身边的丫鬟,谁不知道是从秦淮阁里提出来的?
因此想在这里做事的人,谁又会没事在人两位正主面前提及此?
笑死,这阁主敢得罪姓顾的,不敢得罪姓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