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梓辛以为路颜会强词辩解一番,哪怕那理由有多么的没有说服力,他也愿意试着去相信。
可路颜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无声的笑了,笑容略带凄然,他从墓坑中跳出道:“好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大张旗鼓把人厚葬,原来是为了投石问路,既被人拆穿也没什么好辩驳的:“这一切都是我做的。”
叶梓辛身形巨颤,他与这位路师弟交集甚少,每次见他都是一副唯唯诺诺恭谨如命之态,怎么也不会想到这般残忍之事是他所为。
“为什么……即便未有同门之义,但彼此已相处七年,多少会有些情分,你何至于下此毒手。”
“亏得师兄还记得,七年……”路颜仰天长笑,自知命危在劫难逃,索性撕下这张假面皮,说个痛快:“我自小无父无母流浪街头,十一岁拜在玄机山庄门下,本以为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归宿,没想到……”
“我每日除了挑水担柴,还要日日忍受此二人的刁难打骂,他们心情好赏我一口饭吃,心情不好我就要饿一天。”
叶梓辛听得心头一阵发酸,他没想到路颜会遭此不公,声音低沉道:“即便两位师兄平日里待你严苛,对你不住,到底也罪不至死,你……”
“叶梓辛!”路颜厉声打断他,神情几近疯狂,他这几日已被噬心火折磨的痛不欲生,已非平日的模样:“身为庄主之子,万千荣宠,有娘亲疼爹爹护,你一个被保护着长大的人,怎知这世间黑暗,人心丑陋……我才十八岁已是活的没了半点生气,自小无依半世伶俜,受尽白眼欺辱,老天若是想要我的命,就快些拿去,何必这般糟践人。”
叶梓辛心痛如绞:“路师弟难道不知,行此邪术,施降者会召感恶报,不得善终,你这又是何苦?”
路颜:“那又如何,即便永世不得超生,下世沦为畜牲,我也要拿他们来陪葬……你看,他们死了,他们都死了,哈哈哈……”
众人见路颜疯疯癫癫,喜怒无常,惊惧着向后退了退。
路颜弯着腰,笑得越发疯狂,可片刻之后,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突然手捂胸口,发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疯了似的扯开胸口的衣衫。
众人看见一股青色之火像是从路颜体内窜出,瞬间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燃起熊熊高火。
“啊……啊……”路颜痛声惨叫,在地上胡乱打滚,挣扎哀嚎。
叶梓辛大惊,欲上前施救,奈何火势炽盛猛烈,根本没法近身。
“少庄主,你不能过去。”周围的师兄师弟见此情形,忙扯住叶梓辛不让他靠前。
叶梓辛心急如焚间,突然想到了什么,奋力脱开众人的钳制,手指行诀,将阴黎先前画于他掌中的符咒释放而出。
眼前顿时金光大盛,几息后刺眼的金光慢慢暗淡,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
众人忙向路颜方向望去,他一动不动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满身已是血肉糊焦。
叶梓辛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一幕,他缓缓上前,跪在路颜身边,伸手想去碰他,却无措的停在半空,眼中泪意盈盈。
……
另一处荒郊之地,
燕雀将自己刚刚杀死的两只恶魇,随手扔在两副棺椁上。
两副棺椁内是玄机山庄两名弟子的尸身,恶魇会闻着他们的气味寻找尸身,这也是他恭候在此的原因。
他从袖口中取出一张火符,扔在棺椁之上,伴随着熊熊大火燃起,他的身影也消失在夜色中。
丑时已过,街巷空无一人,万籁俱寂,偶尔闻几声犬吠之声,幻月楼却是灯火如昼,七零八落座了一片,他们是玄机山庄跟九华峰的人,在此等候阴黎。
掌柜也是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敢存怠慢之心在旁候着。
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一位白衣女子,她打量了一下酒肆内的众人,凭着穿衣打扮认出了掌柜,走上前问道:“店家,还有没有客房。”
除了魂不守舍的叶梓辛外,众人的目光齐刷刷都落向这女子。
女子赶夜路出行,倒是稀奇,更奇的是这五大三粗坐了这么多人,她居然半点都不害怕,旁若无人的开始问话。
女子名为白鬼幽,见店家点头,又道:“那还有没有什么吃的,不用太复杂,面就可以。”
店家瞧了瞧众人,见没人反对,刚想将人引到一旁,呼啦一下众人个个弹簧似的齐齐站起身。
阴黎从二楼缓步走了下来,白鬼幽下意识地望过去,淡淡扫了一眼转身朝旁边的座位走去。
顾轩笑眯眯的三步并两步的迎上去:“尊主这般废寝忘食,劳累辛苦,实乃我们兰溪镇之福。”
阴黎冷冷瞥了他一眼,自坐了居中的位子。
顾轩斜眼看了下玄机山庄的众人,挺了挺腰杆:“这次总算还我们九华峰一个公道了,只是未想到这栽赃嫁祸之人乃玄机山庄的弟子。”
这种结果阴黎并不意外,能每天在受害者的食物中做手脚,自然是他身边的人。
“是……是路师弟。”叶梓辛鼻内微酸,眼眶已红,再多的话已说不出口。
“我倒要看看玄机山庄该当如何处之?”顾轩被指着鼻子骂了两天,气自然不顺,现下分晓立见,立刻咄咄逼人道:“别想说几句好话便将人打发了,我顾轩好歹也是一峰之主,这事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顾轩所言之事,虽在情理之中,可面对叶梓辛如此神伤的表情,这趾高气扬的发难,显然有些不近人情。
“这下降之人为何不栽赃给旁人,偏生栽在你头上。”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一侧传来,众人看时,是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燕雀。
顾轩怒从心中起,立刻接话道:“这话何意?”
阴黎缓缓从坐椅上站起,负手轻笑:“何意?你们两家不睦转嫁之后才不会有人怀疑,若是心思磊落,胸怀坦荡,又岂会着了旁人的道。”
顾轩气焰立时矮了半截,赶紧陪笑道:“尊主说得极是。”
叶梓辛木讷的站起身,恍若置身自己的思绪,他抬头看向阴黎,目光中迸出几丝寒意:“敢问尊主,你既知道如何压制那噬心火,想来也知道如何让它消解才是。”
叶梓辛这话并非疑问,他相信以阴黎的修为,这绝对是轻而易举的事。
众人听叶梓辛这语气,大有兴师问罪之意,他竟众目睽睽下质问阴黎,不禁都愣住了。
“放肆。”燕雀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他竟敢对尊上如此无礼。
顾轩眉毛跳了一下,赶忙扯了扯叶梓辛的衣角,这人可惹不起!人家抬抬手就能抹杀一众小门小派,虽然迄今为止从未听闻阴黎有此劣迹,但也不能排除一时心血来潮,干这么一出。
阴黎抬手制止燕雀后,向叶梓辛走近,毫不避讳的大方承认了:“自然。”
“那为何,为何让他受烈焰焚身之苦。”叶梓辛心中又怒又痛,虽说路师弟手沾人命,死了也是咎由自取,可他一生凄苦受尽磨难,这般死法未免太过惨烈。
玄机山庄的弟子都有些愕然,叶梓辛生得儒雅,一派书生模样,素来又温和待人,此时面色報然甚是冷峻,很是可怕。
阴黎直视叶梓辛,威严逼人:“你们自家弟子戕害人命,施恶留了余殃,叶公子如此气势汹汹的质问本尊,倒不知是贫的哪一点?”
叶梓辛还想说什么,却是拿不出有力的反驳,可依旧气愤难当,他不知是在怒阴黎还是在恼自己。
顾轩在旁干咽了口唾沫,心想这小子公然跟阴黎叫板,不是给自己种祸吗?他勉强定了定心神,献上一脸谄笑:“小侄乃是伤心过度,昏了头脑……”
他的话还没说完,“砰”地一声巨响,叶梓辛身侧的桌椅毫无征兆的断为数截。
众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个个脸色灰败,顾轩老命差点吓没。
阴黎:“叶公子是不是以为这恶魇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召至而来?”
一语出口,叶梓辛突然像挨了一记闷棍。
燕雀按耐不住道:“我家尊上只能在噬心火引出的第一时间,将人解决让他死个痛快,你想化解也是有法子的,但你想过后果没有?”
一时间,酒肆内鸦雀无声,连一根针掉地上都清晰可闻。
正当顾轩重拾勇气,打算豁出脸皮,说尽好话圆场时,就听耳边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你的脸受伤了!”白鬼幽靠近燕雀,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关切之情,眼前这个少年让她想起了白鬼炎,等反应过来时,身体已不由自主地来到了他身边。
“什么?”燕雀睁大眼睛看着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手上沾了些许血渍,可能是刚才跟恶魇搏杀时,不小心弄伤的。
众人古怪的看着白鬼幽,都怀疑这女子是不是个傻的。
连阴黎也怔怔注视她良久,这女子长相平平,谈不上好看,但那双眼睛却出奇的美丽,最让自己无法理解的是,这女子竟莫名有种熟悉感。
白鬼幽自觉失态,冲燕雀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对叶梓辛道:“这位公子,恕我直言,恶魇只有婴灵才能召至而来,婴灵是未经六道轮回,强索他人命格于人世,生来便有前世未泯灭的怨念,若是不把噬心火引出,必定有不小的祸端。”
她说完,转身朝楼上的客房走去。
事情解决完,众人脚步杂沓地退出了客栈。
“尊上,你怎么了?”燕雀见阴黎一副有心事的样子,不禁问道。
“刚才那女子你认识?”
“不认识,我之前从未见过她。”燕雀挠了挠头。
“你注意到她的手没有?”
“她手上缠着一块白色锦帕……”燕雀想了想,又道:“是不是手受伤了?”
“你不觉得那个手帕的位置太过巧合了些吗?而且还是在右手!”阴黎眯起眼睛,神情莫测。
“虫蛊师,她是白家的人!”燕雀恍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