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舒揣着那一把野浆果,转身便都投进了驿站燃着黄连的火盆里。
陈秉生眉头一皱,“你这是?”
魏舒自顾倒了一杯水,“你猜……我为什么收集这么多野浆果。”
“喜欢吃?”陈秉生挑了挑眉。
魏舒用竹棍捣了捣那火盆,轻笑一声,原来也还有他不知道的东西。
看来这个太子殿下真的还不如当年的自己。
“这不是野浆果,这是马桑果,有剧毒,我去迷瘴森林的时候,就发现了,那森林周围长的都是这东西,怕是晏城每年都有那么多的孩童死亡,都与这东西有关。”
陈秉生闻言,沉思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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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公主要讲学!”
那日,百姓送来各自家底口粮之后,魏舒销毁了那一把马桑果。
次日,陈秉生便下令全城的人都不许再采集这种果子。
“徒弟,你当真要讲学?”宗离嘬了一口酒,“果然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啊!”
陈秉生则在一旁画着那些有毒的野果子的图样。
魏舒看着他满意的勾了勾唇角,不愧是她花了五十两高薪聘请的画师。
很专业。
“师父,这些果子已经毒死了晏城不少的孩子,如果现在不说,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因此丧命。”魏舒自制了一块小木板,还刷上了一层层的墨汁。
“再说了,师父,徒弟这叫讲座,不叫讲学。”
“行行行,我徒儿天下英才,何人能及?”宗离提了酒葫芦就往外走,“为师出去遛一遛。”
魏舒一把抓住宗离的后衣摆,“师父,你又要去酒铺子打酒了?今天已经是第三趟了。”
宗离将酒葫芦往腰间一挂,“徒弟,你不懂,这晏城的酒,是埋在地下的,那味道,可以说是赛神仙!”
魏舒:“……”
此时,申时还未到,晏城的驿站的大堂便已经挤满了老老少少,有的还从自家特地搬来了小板凳。
魏舒还专门请了说书先生,负责开场。
说书先生醒木一拍,“今日,各位父老乡亲捧场,来这晏城驿站听当今嘉宁长公主讲学,乃是你我今生之最大的幸事。”
“公主大义,太子大德,救我晏城百姓于水患瘟疫之中,恩同再造。”
“好——!”
台下一片叫好声,说书先生拱手回了个礼。
“各位,我晏城为三朝古县,山势特殊,无奈因这浓重历史,诞生一片不为人知的神秘果子!”
“致我晏城孩童年年死于这些果子的利刃之下,今日,有幸公主如同神农临世,识得百草,救我晏城孩童。”
“下面,有请嘉宁长公主,为各位父老乡亲授之以渔,免遭毒物危害!”
“好——!”
又是一阵热烈之至的掌声。
魏舒现在实在是身高受限,只能踩着板凳站在了一张四方桌子上。
“各位晏城父老,前几日,嘉宁发现各位乡亲送来的果蔬中有这种红色的浆果,形状类同野浆果,大实则毒性甚烈,若误食,回天乏术,嘉宁紧张万分。”
“是啊,去年孙大脑袋家的曾孙不就是吃了这个东西死的?”有人插了一句嘴。
“是啊,就是这个!”立马有人附和。
“各位,请看,”魏舒拍了拍手,一张巨画从驿站二楼落了下来,上面画满了各式各样的果子,为首的便就是这个马桑果。
陈秉生站在二楼,将那幅画固定在了二楼的栏杆上,从后方翩然下楼,躲在拐角,若有所思的看着人群之中的魏舒。
她手持一只长长的竹竿,“这个是蛇莓,又名蛇盘草,常见于每年的夏末,有毒,但是它可以用来治疗毒蛇咬伤。”
“有毒还能治疗毒蛇咬?”有人发出的疑问。
“你个猪脑子!这叫以毒攻毒懂不懂,也不怕公主笑话!”旁边那人的媳妇儿踢了一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引得人群哄堂大笑。
魏舒也笑笑,又指了下面那个黄色,状如梨子的果子,“这个是香橼,有孕之人千万不要吃。”
一场讲座下来,魏舒几乎是站不住了,她等人群散了,只能就地坐在桌子上,耷拉着双腿。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陈秉生出现在身后,语气颇为疑惑。
魏舒镇定地将手臂上缠着的纱布取了下来,发现那竹叶青擦伤的地方已经结了痂,恰好压在了以前的伤疤上面,丑陋至极。
“是这些,”魏舒将手臂伸向了陈秉生,“是噩梦,是过去,是我想要活下来。”
说这话的时候,魏舒寒凉且冷静的眼神让陈秉生略微有些惊讶。
但是他复尔看到魏舒那些伤疤,突然感觉到剜骨般的疼。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感同身受。
“是之前那些年?”
“之前的七年,是另外一个魏舒,那个魏舒,已经跳进了护城河,已经死了。”魏舒顺坡下驴,打断了陈秉生的话。
对于陈秉生的疑惑,她其实心知肚明。
可她能做的,只是无可奉告。
陈秉生没有再问下去,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还魏舒自由。
魏舒慢慢地往桌子下面挪,竭力踮起脚尖想要戳碰地面,陈秉生下意识往前跨了一步。
“别动,我自己来。”魏舒直言拒绝。
她跛着脚,直接往二楼挪去。
陈秉生站在原地,看着她的后背,淡淡地开了口:“本宫回去会禀明父皇,求他取消婚约。”
魏舒:“?!!”
她愣了一下,然后强装淡定,小手握紧了楼梯的扶手。
“好啊,那我可得好好谢谢太子殿下。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有现在的风光。”
不知为什么,这些明明就应该是自己想要的,可她还是觉得自己心里被什么堵得厉害。
陈秉生蹙然抬头,目光深沉的看着魏舒。
“你多久才能长大?”
魏舒晃了晃头上那专属于孩子的揪揪,“依着殿下所见。”
“两日之后,启程回上京。”陈秉生不再多言。
魏舒立马笑出了两个酒窝,“好,听你的。”
当晚,繁星满天,魏舒看着满天星辉,静静注视。
这是她来到南梁的第多少天了?
魏舒自己也不记得了。
“徒弟?徒弟!”宗离一身酒气的撞开了门,“好徒弟,快来帮为师搬酒坛子!”
魏舒赏月的雅致心情被打断,她一脑门黑线,将小腿一抻,“师父,你是不是又忘记了?”
她的意思很明显:自己现在是个残废,干不了体力活。
可看着魏舒扑面而来的冷峻气息,宗离的酒气豁然散了一截。
“为师忘了,忘了。”
“晚辈来。”陈秉生忽而出现在门口,搬起宗离那一大坛子酒,“前辈,放哪?”
宗离揉揉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
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积极了?
“门口马车上,绑好了啊!”宗离跟着陈秉生下了楼。
他现在突然发现自己是个傻子,而且是喝多了的傻子!
自己将酒搬上了楼,竟然又要魏舒帮自己把酒搬下来!
陈秉生将酒坛子绑了个结实,宗离坐在马车前面那,冷不丁问了他一句,“你到底有多少妃子?又喜欢哪些妃子?”
“回前辈的话,东宫妃嫔众多,无一临幸,已入冷宫。”
“那为何要娶?”
陈秉生一时语塞。
当初自己娶她们就是为了震慑当时的魏家,让他们主动退婚。
“晚辈……”
宗离跳下马车,走进陈秉生,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小子,我这徒弟年纪尚小,尚且不懂人情世故,你如此滥情,最好给我小心点!”
当宗离踩上驿站的门槛的时候,陈秉生握紧了拳头,加重了语气。
“我会还她自由,让她过自己的人生。”
宗离冷笑一声,“那最好,小子,若是有一天,你背弃誓言,我不管你是谁的儿子,我一定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
“徒弟啊,你回到上京城最想要做什么?”宗离赶着马车,冲着车厢里的魏舒喊了一句。
魏舒闻言,探出脑袋,“先给五百建一个豪华的马厩,再给它做一身衣裳。”
五百作为全上京最贵的马,当然应该是是马中赤兔、上京的马中靓崽!
说完,魏舒往马车后面望了望,因为五百由一个侍卫牵着,慢慢的在后面走着。
宗离:“!!!”
他勉强的笑笑,“徒弟,你啥时候能花五百两给师父买几坛好酒?孝敬孝敬师父?”
魏舒不假思索,“等你戒酒的时候。”
宗离无语,这徒弟一定是假的,是漏风的破棉袄!
魏舒缩回车厢,掏出藏在座位暗格里的话本子,正想好好品味一番,突然,马车狠狠的往前倾了一下,她手里的话本子差点飞了出去。
紧接着,魏舒就听见了五百的嘶鸣。
“五百——!”
“别出来,危险,前面有落石!”宗离大喊,可魏舒已经不顾一切的跳了下去,跛着脚往五百跑去。
五百的拼命的挣脱侍卫手里的缰绳,往魏舒的方向奔去。
地面摇摇晃晃,众人见势不妙。
“是地震!”
“危险!”陈秉生看五百护着的魏舒,用手里的鞭子指着她,“快躲开!”
魏舒紧紧地握着五百的缰绳,五百则咬着她的衣裳,把她往后方安全地带拖。
“师父——!”
宗离听了呼唤,立马解开马车上马匹的缰绳,用力的打了一下马屁股,“快走,老伙计!快逃命去!”
“师父——!”魏舒竭力喊道,肾上腺素飙升,“师父,快过来,地面要裂开了!师父——!”
宗离跳下马车,地面震动的厉害,他已经不太站的稳了。
陈秉生指挥着队伍往后撤,等到宗离想要过来的时候,地面的裂缝已经远超过人腿能跨过的最大距离。
“师父,过来,要来不及了!”魏舒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蹦出来了,她的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嗓子也已经喊到嘶哑,“师父!”
宗离这边的落石越来越多,他一边躲避这落石,一边琢磨着怎么跳到对岸。
陈秉生迅速的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站在裂缝边缘大喊,“前辈,踩着那颗树,跳过来,晚辈接着你!”
魏舒本想要上前,但是五百死死的咬着她的衣服不松口。
“五百,你松开,我要救我的师父!”
五百的马蹄不断的往后蹬,任凭魏舒如何捶打,它就是不松口。
“五百,你快松开!”
魏舒的眼泪已经止不住了,“师父……师父……你快过来啊!师父……”
“五百,你松开,我要救师父!”
魏舒瘫软在地,腿上的伤口被挣的裂开,慢慢地浸出血迹,“五百,你松开……”
“前辈,晚辈接着你,踩着那棵树,快!”陈秉生将腰上的佩剑拔出,直直的插进旁边的岩石缝隙里,扶着剑柄,尽量让自己站的稳一些。
宗离瞄着那棵树,心里一横。
这一把老骨头了,拼了又何妨?!
他往后退了两步,压下身子,向着那棵树跃去,踩下树干的一瞬间,借着那树枝快要断掉的弹力,宗离飞向对面。
可是缝隙实在太大了,宗离踩着的地面边缘忽然碎裂,一下子失去重心,向后仰去!
陈秉生抓着剑柄,扑向快要掉入缝隙的宗离,吼道:“抓着我!”
就在那一瞬间,宗离一把抓住了陈秉生的手臂,身子悬在半空中。
“前辈,抓紧了。”
几个侍卫一个接一个抱住前面人的大腿往后拖,一点一点的将宗离拉了上来,只是那陈秉生的手臂已经被碎岩割的鲜血淋漓。
宗离上来的那一刻,五百松了口。
魏舒朝着宗离跑了过去,不料一块落石直直的坠向了陈秉生。
“小心!”魏舒几乎是本能地转了方向,将陈秉生扑倒在地。
落石不偏不倚砸在了她那条伤腿上,疼的她半边身子都麻了。
宗离也是惊魂未定,看到趴在陈秉生身上的魏舒,连爬带走的奔了过去,“徒弟,你没事吧?徒弟!”
那小腿上留下的血顺着陈秉生的铠甲往地上滴落,魏舒咬着牙,冲宗离一笑。
“放心,你没事就好。”
陈秉生眼神一暗,慢慢地将魏舒翻转过来,感觉那小身子软的就像一摊烂泥。
此时的地面已经停止了震动,五百走过来,用鼻子拱了拱躺在地上的魏舒。
魏舒脸上全是灰,她伸出手摸了摸五百,冲它咧了咧嘴角,“没事,我还活着呢,不会不要你的。”
陈秉生垂眼看了眼魏舒的腿,将脖子上蓝色的领巾拿了下来,裹在她的腿上,责备的话顺口而出:
“你是不是傻,我有铠甲,你救我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