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嫔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她转过身,摸了摸腕上的红绳。
“皇上将你安排到禁军而不是让你陪小殿下读书,你可知他是何意?”
“他觉得你是个可塑之才,但对你带着一定的戒备之心。”清嫔皱了皱好看的眉头,道:“他在查你未入宫的那几年。”
陈秉生颔首:“我知。”
皇上的心思,他好歹也已经揣测到了几分。
自古帝王多疑心,他怎会不知?
“所以你未入宫的那几年发生了什么?开乾五年曼沙被灭,开乾七年入宫,阿生,中途的两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对一个族人被灭,从尸体中爬出来的孩子来说,还是长了。
人的一生太短,碌碌无为短短不到百年便过去了,改变一个人可能只需要一瞬之间。
她好奇,好奇那两年中,一个带着仇恨的孩子是如何度过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陈秉生没有答话,两人相视无言,终是清嫔打破了沉默:“不提也罢。”
他既然不愿意说,她便也不再多过追问。
天边余晖钻进镂窗,雨幕被大片金光撕开,陈秉生微眯起眼,转身正欲离开时,听见清嫔似是自喃般问他:
“小殿下在你的计划范围内吗?”
陈秉生刚好走至门边,他停住脚步,清河殿前的槐花树刚被细雨浇灌,太阳出来后,阳光反射亮闪闪一片。
清风微动,槐枝轻颤,一阵槐花香中,响起少年冷冽的声音:“不在。”
——————
魏舒最近状态不对劲,连小侯爷这种脑子缺张琴的人都感受到了。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小侯爷以为她还在为外祖父和舅舅逝去而难过,因此道:“连我这种上课打瞌睡的人都懂的道理,你不会不知道吧?”
魏舒瞥了他一眼,似乎是在看一个白痴,“孤知道。”
“你知道你还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跟没魂了一样?!”小侯爷嗤了一声。
魏舒偏头不去看他,她觉得自己多看一眼小侯爷就想挥拳给他脸上来一拳。
她最近很忙,以前说“日理万机”的确只是在开玩笑,但是却现在真的有那种感觉了。
每日需早起上学,下学后还需去延仪殿,母后竟要教她练武,这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不过那扎马步、挥拳头、舞剑、站桩,样样都不比上学轻松,这一番折腾下来她真的是累的筋疲力尽。
母后在练武上对她的要求极为严格,下达的命令几乎没有更改的可能。
可只要做完应做的基本功,母后又变为了那个和蔼端庄的母后。
魏舒实在是想不通。
等她带着满身疲惫回君卿殿,还有一堆先生布置的课业除此之外,父皇也跟着来凑热闹,派人给她送来一堆兵书,让他阅之并写下感悟。
一天下来,充实但很累。
刚开始魏舒有些受不住,毕竟前几年安逸惯了。
但过了几天,她渐渐习惯后,也能慢慢调节作息把控时间。
是日,魏舒坐在桌案前写字,秋晏端着托盘进来,闻着香味的魏舒瞬间抬头:“什么东西?”
“红米羹,皇上命人送来的。”
魏舒看了眼托盘,犹豫再三后决绝道:“等会儿还有一点就写完了。”
没写完不能分心,是她给自己定下的规矩。
秋晏哭笑不得:“好,那奴婢给殿下放这了,殿下写完记得吃啊。”
“好。”
魏舒边应边加快了手速,只见墨线所过之处皆扭得糊成一团,宣纸上,歪七扭八的字不忍直视,落下最后一个点,魏舒搁笔,走过去捧起碗就吃。
还是饭香。
吃完后魏舒打了个饱嗝,秋晏将东西撤下去,意外的在门口遇见了陈秉生。
“阿生?”
“……嗯。”
秋晏道:“你白日里都在忙些什么?怎么都见不着人影?”
“在禁军营。”
秋晏愕然,陈秉生又道:“皇上安排的。”
“好罢,”秋晏拍了下他的肩膀,问道:“饭否?给你下碗面吃?”
“不用。”陈秉生颔首,走进君卿正殿。
魏舒听闻声响转身,见到陈秉生后她的面色僵了僵。
虽说那次事件已过了一段时间,当时的感觉也已经淡了,但她看陈秉生还是有些不自在。
“你是来找我的?”魏舒半天憋出一句废话。
陈秉生正要答话,目光瞥了眼桌案后顿了一下,拿起纸张,看了一眼,抬眸问道:“画的什么鬼字符?”
魏舒:“……”
那不是鬼字符,是她的课业!
但魏舒也深知上边她的狗爬字,所以只能眼不见心不烦,偏开头道:“就,就随便写的。”
怕陈秉生认真瞧瞧出什么端倪,魏舒连忙抢过纸张:“辟邪用!”
将宣纸认真叠好后,魏舒这才道:“你今日找我所为何事?”
这人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明日起,我就不住君卿殿了。”陈秉生垂眸看着她,淡声道。
魏舒心里正想着等会就将这宣纸烧了,再重写一份,闻言嗯了声,反应过来后手一僵:“……什么?!”
不住在这,那在哪儿?
为什么不住在这?
他……要走?!
“你要走?你去哪?”魏舒急声道。
“不行!”她急了,硬声道:“你不能走,你只能住君卿殿!没有孤的允许,你哪都不许去!”
“魏挽卿。”陈秉生向前走了两步,按着魏舒的肩将他推回椅子上,接着手撑上桌案,微微俯身,认真的看着她。
“讲点道理,我不可能一直在这。”
就像你应该知道,我不会一直陪着你。
“讲什么道理?”魏舒倔强的看着他:“我每日学的道理已经够多了。”
现在就不要让我讲道理了。
面前的小孩仰着脸,嘴唇紧抿着,眼尾有些泛红看起来极为委屈,陈秉生一时之间没有答话,他撑着桌案没动,保持着这种桎梏他人的姿态。
魏舒看了他几秒后就低下了头,“为什么要走?是,是我惹你烦了吗?”
“以后我不去打扰你,不去麻烦你,也不去吵你,你依旧住在君卿殿……行不行?”
短短一句话,魏舒分了数次才全部说完。
这已经是她做的最大妥协了。
没了陈秉生,她会吃不好,玩不好,睡不好的。
“不是你的原因。”陈秉生垂下眸子,看着她道:“抬头。”
“我不算是你的伴读,充其量只能算是皇上给你找的一个不大合适的玩伴。”
陈秉生慢声说:“魏挽卿,你今年七岁了,不需要玩伴了,我也该走了。”
这许是陈秉生与魏舒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了,可是放在当下这种情景,魏舒更希望他什么都不要说。
七岁……
七岁就像是一个分水岭,这一年她开始上学,这一年她开始忙碌,这一年战乱不断,将门覆灭。
现在,就连陈秉生在这一年也要离开。
自在雪夜里堆下第一个雪人许的第一个愿望得以实现开始,现在所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在与她所想背道背驰。
“走吧。”魏舒跳下椅子,头也不回的往外走:“魏挽卿不需要伴读,更不需要玩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