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没被听见还好,若是被听见了,少不了又是一顿吵,争得面红耳赤,还要注意声音大小,委实辛苦。
可是后来,朗朗读书声湮灭在时间的长河里,学堂里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却早已不是当初的那群人。
人来了又回,兜兜转转,却再也转不到当初的时间点。
当初的那群人去哪了?
兄弟姊妹在同一年相继逝去,世家子弟形同陌路,连当初最喜欢和她拌嘴的一位世家公子,再见她时,也恭敬的低头,道一声:参见皇上。
寒烟惨淡,绿草衰黄,也比不过白驹过隙,韶华易逝。
她走了很久,几乎走过了皇宫的每一处角落,走走又停停,寒风瑟瑟,令人心底发凉。
魏舒停在了一处宫殿,微淮宫。
这是哪里?
她站在原地想了很久,这才想起来,这是她和陈秉生关系发生实质性变化的地方。
那个晚上她什么都记不清,只记得很疼,身体像是被撕裂了一样。
她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陈秉生的?
是小时候,还是少女怀春时,亦或是更早,初次见面时?
她已经记不清了。
可是这份感情见不得光,她不是普通女子,而是女扮男装的当朝太子,是未来的君主。
她注定要维持表面上的三妻四妾,佳丽成群,当发现自己对陈秉生的心思时。
她慌乱,她无措,她逃避,她尽量不去想他,却忘了,这种东西越逃避越逃不过去。
她自认为自己掩藏得很好,却只是自认为,在别人眼里,她与跳梁小丑无异。
那时,她突然有些讨厌自己这个见不得光的身份,她有那么一刻,觉得当初母后为了谋求后位不择手段做错了。
但也只是一刻。
前人之事,她作为后来乘凉之人,自是不能点评。
天光逐渐破晓,旭日升起,寒意慢慢消散,她走遍了皇宫三十二殿,走过了御花园,城楼,走过了所有能去的地方。
这个身影隐于黑暗,孤灯照着她的影子
她只身一人,走走停停,他在追寻万物逝去的方向,她在寻找昔日的影子,她在找她失去的泯灭于时光的记忆————
阳光直泻千里,斑驳光亮刺眼,皇宫中花团锦簇,姹紫嫣红开遍,宫女们聚在一起,手拿折扇,轻微摆动着,时不时传来几声娇笑,可谓是春风料峭,娇音袅袅。
一名穿着素色衣裳的宫女挽着精巧的发鬓,她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满面愁容,石桌上摆着一个小巧托盘,托盘之上一碗黑糊糊的药。
秋晏叹息一声,手托着下巴瞥了眼靠在数边的小小少年,小少年眼半阖着,五官极为精致,奈何面无表情,看着着实不好相处。
“生生啊。”秋晏叫唤道。
“别叫我生生。”小少年面色未变半分,只是嗓音凉凉的。
秋晏生出了逗人的意思,她笑道:“阿生?”
小少年没答应也没反对。
秋晏见他又开始不搭理人了,又叹息一声,看了眼碗中的药,小声说:“你说殿下为什么不喝呢?不喝药就不会好,病就会越发严重。”
陈秉生闻言,眸光淡淡的瞥了眼那碗药,随即偏开头。
说话间,殿门口走进一个身穿青莲色宫装服的女人。
女人朝这边走过来,身后跟了好些垂手低头的宫女。
秋晏忙不迭站起来行礼:“皇后娘娘安。”
“平身,”皇后应道,她蹙着细眉,问道:“殿下近来可好些?”
秋晏道:“好多了,只是不大愿意喝药。”
“这药应该是太过于苦了,她一贯吃不来苦的东西,她若是不愿意,你便哄着点,先哄着她喝完,再给她尝些蜜饯儿,兴许会好些。”
秋晏:“娘娘进去哄哄她罢。”
“本宫就不进去了,近日宫中事务繁忙,竟抽不出一点空来陪她,且前几日惹她生了气,恐气还未消,怕是也不愿见本宫。”
“近日要多照看着太子,若她闹脾气或是执拗不肯喝药,记得禀告本宫。”
“是。”秋宴答。
皇后拂袖正欲离开,转眼看见陈秉生站在树下,她笑道:“阿生也在呢。”
说罢,她朝陈秉生走过去,微微俯身看着他:“阿生你等会儿能不能劝劝挽卿,让她吃药?她素来与你好,你的话,她倒是能听进去一些。”
陈秉生微微低头,避开她的目光:“尽量。”
皇后走后,陈秉生走至石桌旁,端起托盘,往君卿殿内走,秋晏惊讶道:“你要去哄殿下喝药?”
“不是哄。”陈秉生端着托盘淡声答道。
秋晏还没来得及琢磨这话的意思,小少年已经走进了殿里。
君卿殿内有些安静,近日太子殿下闹脾气,不许别人进来,所以殿内无人,宫女们都聚在一起到御花园玩。
陈秉生进来时,一眼便看见一个小孩坐在桌案后,坐得还算端正,只是小脑袋时不时往下点。
他加重了走路的声音,魏舒抬头,揉了揉惺忪的眼,看清来人后,眉眼弯起,露出了甜甜的笑。
可笑容没有维持多久,太子殿下就咳了一声,绷着脸问他:“孤不是说不许人进来吗?你怎么进来了?”
陈秉生将托盘放在桌案上,转身就走。
魏舒见他要走,急忙站起来:“其实……其实你来也是可以的,孤的意思是……”
可是陈秉生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拐角,魏舒垂眼:“我又不是要赶你走……”
他生气了,可能以后再也不会进来了,也越加不会理自己了。
这么一想,太子殿下更惆怅了,连带着看那碗黑糊糊的药也越发不爽。
陈秉生再次进来的时候,就见魏舒踮着脚去够放在窗台上的盆栽,他伸长了手,宽大的袖子滑下,露出一截肉乎乎的手臂。
陈秉生冷着脸,站在一旁看她忙活。
魏舒好不容易将盆栽拿下来,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上,然后端起托盘上的药,皱着眉先喝了一口,剩下的就准备倒在花盆里。
正欲倒,陈秉生出声了:“你在干什么?”
魏舒猛地一惊,心虚得视线乱瞟,她低着头一本正经道:
“秋晏她们也太懒了,都没给这花儿浇水,孤见这花被太阳晒得着实可怜,土都干裂了,就想着,反正这药孤也喝不完,不如和花儿们分享分享,不浪费还解花儿缺水问题……”
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底气也越来越弱。
听你扯。
陈秉生冷笑了声,看了眼放在角落里,已经焉巴了的几盆花。
那可都是前几日被太子殿下关爱过的。
他道:“那些花真该谢谢你。”
魏舒摸摸鼻头,讪讪道:“不客气……”
“这花我现在就给它浇水,你把药喝了。”
魏舒苦着脸,试图争取:“一定要喝吗?我就是着了点小小风寒,打了几个小小喷嚏,小小的咳了两声,一个小小病,用不着喝这个苦哈哈的药。”
“说不定,说不定再过小小一会,这小小病就好了。”
接连六个小小,陈秉生的态度也没松动半分:“喝。”
“唔。”魏舒仰着头,忽闪着大眼睛,委屈巴巴地叫道: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