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街末，奇石会。
长街这最里，本是一处小竹林。竹林再往里，是与潋溪相搭接的一汪清池。因池源是从山侧高处跌入、拍在入口一座大石上哗哗作响，取‘享’之音，此池被唤作享石池。奇石会正应此景，就在享石池畔的竹林中举行。
陈国辅正在与宾客寒暄，略到祁修年伴余文甚同来，便迎过来：“哎呀呀，余大人。年儿！哈哈哈！真是不曾想，祁国公他挑来拣去的，还竟是被这愣头小子占了便宜去！哎，文甚啊，这年儿可真是我看着长大的，和我们家玉仪是从小就一块儿读书、认字、郊游、放风筝…不仅貌美聪慧，还很温婉体贴的。你啊，是有福了啊…”陈国辅余、祁两家都算熟络，又喝了不少酒，语气里全是欢喜。
“陈伯父。”祁修年陪笑，行了礼。
“哎？你还不去捧两盏我自酿的清酒给余大人和余夫人——”陈国辅侧身对一侍从吩咐道。
“若不是陈国辅当初替文甚向国公美言，文甚怕是来世都不能娶到如此良妻了。”余文甚含笑行礼。
“哎，年儿啊。这余文甚吧，唉，虽然平日确是显得无趣了些…”陈国辅抬手拍拍余文甚的肩膀，接着道：“那是他从小啊，被那余风管太严，太严了啊——！不过他这性子温和，谦谦君子，还是个好归宿的啊！唉，若不是他这小子早先与祁国公提了你的亲呐，其实吧，玉仪她…哎——？”
“国辅您定是没少喝！当真是谬赞文甚了！”余文甚夺过陈国辅手中那翡色酒盏、打断他，问道：“早闻您有不少异石佳宝，不知是摆在何处？今日文甚便跟着您，也学着…赏玩赏玩？”
“哦——？哈哈哈，好！在那边呢。你们随我来啊——？”陈国辅是真醉糊涂了的，抓着余文甚就要往人群里挤。
“年儿姐姐——！”陈玉仪方才在池边便远远瞅见祁修年了，她捧着几朵淡粉野茶花向他们走了来。
陈玉仪是陈国辅第五个女儿，比祁修年小两岁。
“玉仪妹妹！明明婚日里还一同谈了心的，才过这几日，真似好久不见一般。”祁修年迎上去。
她与陈玉仪也算是总角之交，许多心思烦恼都会相互吐诉。诸如先前，余文甚在国公府自己为自己说亲之‘孤勇’尬事。
陈玉仪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像极了晴日夜空中那晖晖甜月牙儿。她直言与陈国辅说道：“爹爹！年儿姐姐定不爱看你这些大石头的。我带她去那池边走走，从池边望那品茗楼，风轻景…秀…的…”
陈玉仪突然瞄见陈国辅身后的余文甚，她略收下颔，羞涩地俯身行礼，道：“玉仪见过余大人。”
“陈小姐。”余文甚回礼后，也与陈国辅劝说道：“女儿家怕真不见奇石之妙。由文甚陪着您，且让她们看看风景、谈谈女儿事吧？”
“嗷，哈哈哈，言之有理，有理——！”陈国辅仍逮着余文甚，对祁修年说：“年儿，那你这余文甚，我便先借走了啊？你就同玉仪往池边玩玩？”
“修年恭敬不如从命。”祁修年屈身行礼后，跟着陈玉仪往池边去。
“来来来，这边，这边…”陈国辅很得意能捕到余文甚，忙拽他往竹林西侧走去。
陈玉仪则是挽着祁修年离开熙攘的人群后，越走越快，直到池边一处无人的地方，她才松了手。
“年儿姐姐，你望那边——那就是品茗楼——！”
陈玉仪容貌甜美，个性温顺、活泼，还特别爱笑，所以陈国辅对她是疼爱的不得了。
“果然景色清致。”祁修年往陈玉仪指的方向眺去，是一幢青翠色的竹宇楼，与远处烟色朦胧的山壁相得益彰，又与倒印在盈盈潋溪中的几浪绵云交相呼应，恰是一副天公雅作。
静赏一会儿后，陈玉仪忽然问道：“年儿姐姐，余大人他…待姐姐可好？”她好奇地瞧着祁修年，是有后话的。
“他？”祁修年有些困惑，答：“还好。是怎么了？”
陈玉仪仰头望着淡云碧空，似有所盼地问：“那他…有与姐姐…提过‘诫笺’之事吗？”
“他从未与我提过的。何谓‘诫笺’？”祁修年愈发不懂陈玉仪的话了。
“哎呀，那他都没提，就罢了吧…”陈玉仪嘟着嘴，态度扭捏，大失兴致。
“玉仪妹妹，‘诫笺’到底是何意？”祁修年见陈玉仪神态更似难为情，轻抚她的肩，催问：“你同我说说？”
陈玉仪悄瞥了远处的品茗楼一眼，犹豫片刻，才吱唔地说道：“正月年里，我们家不都有，去南山莲音寺、宿夜祈福的习惯么？今年正月三哥哥他有添丁喜，就一直耽搁到了十四那日。我想着，整个旧年，爹爹都在为我的婚事费心思，便想去求个姻缘签吧，也好让他老人家宽心。碰巧，遇到了余大将军一家也去祈福。更料不到的是，余大人，他也在那…”
“求姻缘签？”祁修年听到这，幻想着余文甚如女子般求姻缘的模样，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嗯。当日虽旁的人很多，却是我恰巧拾到了他遗失的解签诗笺…”陈玉仪仔细地回忆道：“那余大人是入夜后，又折返回来找的。爹爹撞见他似丢了一魂半魄地在寺里乱找，便问了他事由、让我将诗笺还了他，而后还邀他饮了几杯夜酒。那晚，他最后也留宿在了寺中。可姐姐，他的笺，却是一条‘诫笺’——！”
“…是诫笺又如何了？”祁修年还是不能参透陈玉仪想要表达什么。
就算神明知道她将要去戍城，这陈玉仪也是不能通晓的呀…
“哎呀，姐姐！你听说我嘛。”陈玉仪摇着祁修年的手臂，接着道：“我记得笺文是‘缎绪缘薄附任伪，退避通明芥草蕙。悔忆惜前潭泥澈，枉植桦平所戾扉。’姐姐你听，这可算是下签了吧？”
祁修年听完签文，颦眉问：“如此下签，他竟还是连夜去寻？”
莫不是...？
“正是呀。”陈玉仪绕到祁修年跟前，嘟囔道：“当时应是祁国公已然允下姐姐与他之大喜了…我后来两次往锦羲坊想要遇姐姐、与姐姐深讨一番的，谁知姐姐尽在忙于婚事，根本不曾露面。”
锦羲坊是祁修年、陈玉仪等官家小姐偶尔为购选些女儿玩件儿常去的一间杂玩坊。
“那你意思是…”祁修年心中的疑惑盘成厚厚的团云。
她只知余文甚当初对这门婚事是用尽解数、势在必得，却不晓还有此‘诫笺’之事。那余文甚的‘一意孤行’，岂不是更应了他确有所图？
他...唯图此万花节之天石计么？
“后来…”陈玉仪腼腆一笑，又道：“母亲只觉得余大人温文尔雅的，心疼他姻缘竭蹶，便私下找人要来他的八字，托了位好先生要帮他解难…”
“哦？那先生可有解？”祁修年知道的，陈玉仪的生母——陈国辅的三夫人向来是热心肠。
“有啊…”陈玉仪揪下一朵野茶花，转身往净盈盈的池里扔去，“先生说，余大人实是情痴心寡，所以子嗣福薄，需多寻良妻作解…”
祁修年轻咬下唇。
她先是想到已能吟诗懂列句的孟和，又想到那藏贮北院、恬静清淑的雅扶…
真是不知这位先生，到底参没参透天机？
“谁知道！母亲她竟还…”
－－－－－－题外话－－－－－－
“老者两赞醉石忙，信女一笺识君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