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日傍晚，书房。
“大人，晚饭您还南院用吧？”聂音步伐轻快，一跨进书房便直爽地问道。
余文甚伴声，从一堆由司徒院带回的话事本中，将心思缕缕抽出。他微蹙着眉，抬眼望向聂音，神情还恍惚。
“今日甜食可是罗妈妈亲制的蓉心梅花酪，我见了便让她差人先送了些去南院…”聂音确是有些邀功之意的。他满意地笑着，小声又道：“晚饭我也让陆续送了去。”
余文甚眉头深锁，问道：“为何？”
这一问，聂音傻了神。
他忙吞吐地解释：“我想着…您午后不是才…才替夫人…做了主…？”
余文甚没再应声。他缓吸一口气，静静合眼，一手挤摁着睛明穴。
聂音这下明白，自己是画蛇添了足。他频频眨眼，略有不安地于书房内乱瞟着，蓦地走近桌案前，悄声询问：“那您…改书房用饭？”
“这样，”余文甚轻叹一声，与聂音嘱咐道：“晚饭就往南院送。一会儿，你与夫人去说…就说今夜忽来有酬邀…让她不必等我，先用饭。”
聂音徐徐地点了头。
余文甚轻扶桌案便起了身，若有所想地背起双手、往书房外踱去。
“大人？”聂音追上两步，问：“您这…？”
余文甚闻声回首，轻声地答道：“应‘酬’。”说罢，他短吁一声，迈下了书房前那青黄的石阶。
“那我去给您牵马吧？”聂音阔步走向马厩。总归得做对一事儿才好，他如此想着。
余文甚驻了足，轻挑眉尾，答：“不必。走着便去了…”
“您走着去？”聂音慢下步来，更迷惑了。
起先的所谓‘酬邀’若是托词，大人却真放下了公事。可如今应‘酬’竟说要走着去？这到底是真、是假？
余文甚深吸一口气，抬手浅指向北，低声解惑道：“孟和。”他无奈地摇摇头，漫步往北院去了。
北院。
余文甚轻推北院院门，悄声迈了进来。
院中静地，日暮都算场喧闹。路中那几簇盎然高草，也都是野性子，春风里平添着几分孤凉。
他度视着这院中那似火夕照都热不透的凄寂，不由地忧由心溢，直灌脚底。
“若你不肯食尽，便梅花酪也不要用了。”
“为何——？”
“只食爱食之食，是自行放纵。何况，香椿健脾理…”
“为何娘亲就不能如母亲那般呢？”
余文甚轻脚几步走至这忽生‘纷扰’的屋侧，侧身凝望着被屋中火烛晃照的旧门，偷偷听着。
“因为母亲就是母亲。…罢了。”
屋内传出碗筷轻碰声。
“夜里若饿，你便温茶果腹吧。”
“吱——”
雅扶端着托盘、盘上两碟简单素菜，开门出了屋来。
“大人？”她惊诧地望着屋外那眉愁却挂笑的余文甚。
“爹爹——”孟和猛冲出来，紧紧拴缚住余文甚的双腿。
“怎么？知道我要来，留了这样多菜给我？”他温声强行地打趣。“来，给我吧，”他一手接过雅扶手中那托盘，另一手推着孟和徐徐进屋，“你再去添做个什么汤水的吧？”
“…是。”雅扶被牢锁原处，只胡乱地应了。她仍未能从这意料之外里回过神来。
余文甚将菜放回屋中那不大的圆桌上，无意间瞟清了这泡桐木制托盘的粗陋。他赶忙望向那双手撑于桌上、双膝跪在椅上的孟和，宠溺地提议：“尝尝这梅花酪？”
孟和听后，立即抬眼往雅扶望去。
雅扶无应可否。她只悄悄垂眼，面色黯然地转了身，轻逸地踩着路中疯草往院侧厨房去了。
南院。
聂音遵从嘱咐，来南院与祁修年说明余文甚的突来之‘酬’。
“嗯，无妨事的。公事自是更为要紧些。”祁修年坐在寝屋中堂特地摆出来的一张大方桌旁，瞧着桌上的四五菜色，浅笑着仰了头，问身侧聂音道：“你可曾用过饭了？”
聂音一惊，偷瞄一眼站于另侧的书庆，小声答道：“未用过。”
“书庆，你再去取副碗筷来，”祁修年抬手指了本留予余文甚的位置，道：“坐吧。这样多的菜，我与书庆定吃不完。倒不如，我们一同享用了。”
聂音最爱吃糯米制食。他望着那梅花酪，心中已早是落了腚。
书庆都利索地取回了碗筷来，发现聂音仍杵着，便扬声调笑道：“夫人，我见他定是怕我们要吃人！”
祁修年轻笑出声，劝慰道：“怎么都要吃的，不是么？这样好看的梅花酪，不要浪费了才好。”
聂音听后，更是涎漫齿唇。
书庆见聂音也不走，便猜得到他只是有所顾忌。她摆好碗筷、坐下后，也帮劝道：“坐吧——夫人只用饭，不爱吃人的——”
“多谢夫人。”聂音作揖，怡然落座。
北院屋中。
“爹爹今日不陪母亲吗？”孟和无邪地瞧着余文甚，嘴里还有未嚼咽下的梅花酪。
余文甚闻稚子有问如此，默默然。他与孟和相视着，渐蹙了眉。
“做了一份碧菜清鸡汤，”雅扶碎步进屋，端来一副新碗筷与一个广口荷纹青花瓷大汤碗，“大人尝尝？”
“你与孟和…都说过什么？”余文甚难抑心中酸楚，语气里掖不住的，是责备。
雅扶轻放下汤碗，与孟和相看一眼，细声问道：“大人所指，是什么？”
余文甚无法具述，只好缓缓合上双眼，悄悄叹气。
“若大人是指夫人之事，”雅扶本就是人间精明，她自然懂得余文甚与孟和之间，唯梗于祁修年，“雅扶能与孟和所说，无非是大人所作。”
“你…”余文甚听后，蓦地瞪看着雅扶，却无从分辩。他死咬起牙，牢锁眉、紧闭目。
今得此果，又能何怪呢？
“是娘亲惹爹爹生怒了吗——？”孟和见余文甚有怒不言，也学着皱起眉来，扬声问道。
余文甚摇摇头。
“孟和是听送菜食的罗妈妈与娘亲蓦然提起的，母亲那南院之事！与娘亲无关！”孟和伸手，使劲拍打着余文甚的手臂，以示不满。
“知道了，”余文甚睁眼，望着孟和，心痛如绞，“我没有怪雅扶。没有。”
终究是不该来。
终究是不该来么？
雅扶翩翩走至孟和身后，搭着他的双肩，对余文甚说道：“大人能与夫人和美，是好事。孟和也很是喜欢夫人的。”
余文甚听罢，自嘲地抿嘴一笑。他又闭上眼，轻点了头。
雅扶渐收着自己贪恋地目光，取了一块梅花酪，递给孟和。
“你也…”余文甚起身，拿过孟和的碗，边盛汤边同雅扶说道：“你也再陪我用一些吧…”
－－－－－－题外话－－－－－－
“贪食得意巧成拙，讨汤感悔对亦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