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萍话刚落，旁边伸过来一个长长的马扎。
楚榆下意识抬头，居然是谢宗翰。
余萍也愣了，一时间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她可还记得谢宗翰正和自己的女儿传着闲话，自己接他的马扎算啥？可是不接……榆榆掉下坡是人家救了她。
余萍很纠结。
楚榆没这么纠结，直接伸手将马扎接了，而后朝着谢宗翰干脆一笑：“谢了。”
她脸上带着笑，上挑的杏眼弯成月牙，短短两个字，接马扎的手也和他隔得老远，可不知为什么，谢宗翰就想起那天她小手摸上自己喉结——一股燥意突然从喉结上传来，烫得他不自觉咳了咳，移开目光。
这大冷的天，怎么突然有些热？
楚榆和余萍一起坐在了马扎上，谢宗翰带的马扎太大了，坐两个人还绰绰有余。
一直没动静的大喇叭也终于开始响起来，先是村长一番常规论调，主要就是在夸沈青烨，也希望村里其他年轻人能跟他一样好好学习，考上大学为村子争光。说完这些，才说到正题，让人上去诵读沈青烨上报的佳作。
楚榆坐正了身子，打算听听沈青烨的锦绣文章。
一旁不自觉就要看楚榆一眼的谢宗翰瞥到她这动作，心底不知怎的就有些不爽。
董承西今天穿了一件青蓝色没补丁的棉衣，他长相俊秀、斯斯文文，去年跟沈青烨一起参加的高考，虽然没能考上大学，但分数也不低，上个专科是够的，可他偏要再读一年。村里头没嫁的大姑娘也都盯着这块香窝窝，他一上台，就有好几个女孩子脸色微红的窃窃私语起来。
楚榆没啥特殊表情，她只记得这人和沈青花走的挺近，除此之外，对他没啥印象。
原本有些不爽的谢宗翰见她这样，心情又莫名平顺下来。
看来小丫头也不是都喜欢小白脸这一挂的。
台上，董承西开始念出沈青烨那篇登报文章的名字——
“论包办婚姻对自由思想的影响。”
台下众人听得一愣，啥玩意？包办婚姻？自由思想？这都是啥？
青山村的村民都是土里刨食的，对这些新时代的词汇感觉新鲜，只是觉得听着这名字就很不一般。也是，毕竟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嘛！大学生写的文章，肯定是有深度有进步的！
董承西继续开始念。
开头先是一段冗长华丽的思想论括，分别分析了西方自由思想的传入和好处，以及东方封建思想的严重危害，众人听不大懂，但也都觉得写得非常好，村长时不时带头鼓掌。
只是很快，文章念到中段，听着文章中例举的事例，村长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难看，青山村的村民也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这段他们听懂了！有啥不懂？就是几个大人物在接受先进思想之后突然开窍发现自己和糟糠之妻没啥感情，于是另觅真爱，抛家弃子的故事。
“他们大胆、奔放、热情！敢于追求自由和幸福，抛弃旧时代枷锁……”
听到这最后一段，楚榆真是忍不住笑出声。
沈青烨这思想，还真是“先进”，写的文章，乍然听起来也都是仁义道德自由、实际上，却是满肚子的男盗女娼。他这文章写给那些被所谓自由思想荼毒的年轻人看自然会受到追捧，可是在思想并不开放的青山村，没几个人能接受。
毕竟，思想自由之类，土里刨食的农民不懂。但基本的仁义道德，他们还是有的。
听听沈青烨列举的那些人，为了追求所谓的自由思想，抛家弃子，不管不顾糟糠妻和已经几岁大的孩子死活，逼迫离婚、堕胎，甚至在外头另外成了家室，对家里的妻子根本不承认。
这什么狗屁自由思想？这明明就是白眼狼嘛！
村长的脸色已经彻底黑了，董承西也越念越不对味，好容易将最后一段念完，村长赶紧让他下去。
“行了，今天的学习就到这了，大冷的天乡亲们赶紧回家暖和暖和。”村长黑着脸说完话，转身走了。
“秀芬婶子，你家青烨这是在外头学了啥狗屁玩意？”突然，一道女声响起。
楚榆的目光顺着看过去，顿时看到同村的一个妇女叉着腰朝吴秀芬走去，“按着他这说法，我家顺子和我也是包办婚姻，咋的，他现在在外头当兵，要是哪天思想觉悟了，觉得我配不上他，就该把我和我家娃踹一边另外找了？”
“就这，还是追求自由思想？我呸！白眼狼、陈世美！怪不得一考上大学就要撺掇着把人家楚丫头赶出去，我看是你们心大了，觉得能攀上高枝了！什么狗屁倒灶的玩意儿！”
妇女说话刁钻，本来是听沈青烨的狗屁文章气到了，却没想到正说中事实。
吴秀芬脸涨的又红又紫，她也没想到，青烨写的居然是这些东西！
要是早知道，她说啥也不会让村长念出来！这些土包子哪能懂青烨的思想？青烨可是大学生，和这些人都是不一样的！
吴秀芬憋着脸，想说几句反驳的话，可是刚才沈青烨文章中那些事，又让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哪怕她自己不愿承认，可对沈青烨的“先进思想”，她的确理解不了……
“咋的，没话说了？咱们村出去当兵的可不少，按照你家青烨这说法，要是在外头学习了啥先进思想，都要回来跟俺们离了再找？”妇女咄咄逼人，其他不少妇女也都面色不善地盯着自家男人。
实在是……沈青烨刚才的文章太具有欺骗性了，光听开头结尾，要是没有那些故事，她们还真想不出有这么不要脸的事儿！再一代入到自己男人身上，那怒火蹭蹭蹭就起来了！
那沈青烨去上大学，到底是读了个啥？
咋能写出这样的文章？就这，还上报了？
一时间，青山村的村民对神圣无比的大学和大学生都产生了怀疑。
吴秀芬憋了半晌，实在想不出反驳的话，最后只能丢下一句：“俺家青烨是大学生，他的文章都上报了哪能是错的？”然后匆匆挤开人群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