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发展远远超过了沈轻灵的预计。
她原本以为契丹如此庞大的军队是北凉王府偷偷从边境放进来的,结果从齐修的嘴里,她却听到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
“从来都不存在潜入,因为兵是关内的。”齐修如此说道。
北凉王府从几年前就开始筹划如何抱住阖府荣耀,天日教是一枚棋子,东面海上的海寇也是。
换而言之,此刻在城外与秋攰大战的士兵,绝大多数都是天日教的教众,只有少部分人是这些年陆陆续续从契丹混入李朝的将士。
“外面的是哪两个部族?领兵的是哪个首领?一共有多少人?”沈轻灵继续问道。
齐修咽了口血沫,笑笑,说:“是哪个部族重要吗?领兵的是大王子座下的常胜将军,辅部是三王子座下的仪浮将军,如果不是他们两个临阵还要勾心斗角,便是十个出雍关,也熬不了两个月。”
“让你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要加入你自己的想法。”沈轻灵晃了晃铃铛,面无表情地问:“到底有多少人?除了你这条粮草线,他们还有没有其他粮草补给线?”
“三万人。”齐修猛地喘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回答。
三万人的军队必然不会只有齐修这一条粮草补给,然而杨徒带人在外围打探过许多次,再没能找到任何与押运粮草有关的痕迹。
也有可能是契丹人吸取教训,行事更加隐蔽了。
“粮草线一共六条,其中三条在关内,三条在关外。”齐修一五一十地说道:“至于其他五条具体的信息,我并不清楚,这些事都是契丹人自己在打理,外人想要打探,只有死路一条。”
正是因为自己在整个战局中显得不那么重要,齐修才会生出二心来,只不过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且落得了现在这个地步。
“还知道什么?”沈轻灵追问。
齐修抬眸望向她,反问道:“小娘子走到这儿,难道不应该已经知道了许多事吗?皇帝就是要放弃出雍关,先夺回燕云十六州!如果不是这样,王爷怎么可能筹谋这个?”
用一城,换燕云的肥沃土地。
看上去十分划算。
“你知道为什么皇帝要举全国兵力打下燕云十六州吗?”沈轻灵突然站直身子,脸色冷漠,“你们不知道,永远也不会知道,又或者说,你们知道也不会在乎。”
被问得发懵的齐修仰头张着嘴,神态茫然。
而沈轻灵继续说道:“燕云一带是我李朝的盔甲,是保护京畿的护心镜,是天然的藩篱!只有夺回了燕云,李朝的背部才会被惧怕外寇来袭,边境百姓才不会时时担心自己流离失所。”
这是大多数人知道的事。
“可只是这样吗?”
沈轻灵睨着齐修,一字一句地说:“燕云十六州盛产良马,水草肥美,让它多一日留在契丹人手里,我李朝就多一日覆国之危机!你们是想得很好,只要引狼入室,北凉王府的地位就无可取代,甚至皇帝还要比以往更倚仗你们。”
一句又一句,砸得齐修脸上血色全无。
“然而你们忽略了一件事,与虎谋皮,焉有其利?你们以为引来了外寇,皇帝就只能靠着你们,可你们想过契丹坐大吗?想过李朝灭国吗?没有!哦不对,或许有,对你们而言,入主中原的是李朝还是其他皇室,想来并无差别。毕竟你家王爷祖上,也是三姓家奴。”
齐修顿时面如死灰,耷拉着头不再说话。
“走吧,让他活着,让他亲眼看看北凉王府是如何坍塌的。”沈轻灵从薛玉手里接过帕子净手,敛眸道:“善谋者谋势,不善谋者谋子,北凉王与李幼鱼机关算尽,该是没想到能半道杀出个我来。”
没有沈轻灵的话,薛玉不会来出雍关,单群也不会死。
到那时候,皇帝是真的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李幼鱼和北凉王身上,说不定李彧在北境也没有办法继续支撑下去。
满盘皆输的局。
“还好有你。”薛玉拉住沈轻灵的手,仔仔细细地给她擦拭着指甲缝里的血迹,“轻灵,我替百姓谢你。此番回京,我会上表陛下,让你得到你该有的尊荣。”
沈轻灵抽回手,不甚在意地说:“不需要。阿玉,这是你用命守下的城池,即便没有我,你这会儿也开始护送百姓出城了,不是吗?我不需要什么功劳,那些对我来说,都是身外之物。”
她在撒谎。
可她的眼眸里只有纯净和澄澈。
如果问沈轻灵最需要什么,那么她最需要的就是权势,能直接扳倒沈曾的权势,能保护自己所爱之人的权势。
刚刚重获新生时,沈轻灵只想躲得远远的,去做自己的富家翁。但一次又一次的危险告诉她,她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你是为了我来的。”薛玉一瞬不瞬地看着沈轻灵,“且让我痴心妄想一下吧,轻灵,你说你不要功劳,不要尊荣,那么我可以认为,你是为了我而来吗?”
“是。”沈轻灵毫不避讳地点头。
女人做官有多难,经历过一世的沈轻灵最是清楚。所以她要用自己心底的这份情感去谋,她要送薛玉走上与前世截然不同的道路,她要薛玉权倾朝野。
然而只是薛玉吗?
不。
如果只是薛玉权倾朝野,沈轻灵还得冒着他会变成第二个李彧的风险度日。
换而言之,这回沈轻灵要借着男人的权势,给自己谋划一个即便是皇帝都轻易动不得的滔天功劳。
因为是女人。
因为只是一个厥功甚伟的女人,所以皇帝不需要担心害怕其有不臣之心。原本会是困扰的女人身份,到这时就成了护身符。
沈轻灵微微一笑,倾身过去将薛玉抱住,一只手在他背后轻轻拍着,说:“阿玉,我心悦你,我是为你而来。”
在沈轻灵看不到的地方,薛玉的眼角淌下了两行清泪。
外间候着的张素抬手抹脸,在心里叹道:“原来是二娘子吃住了大人,不是大人吃住了二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