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池畔夜风习习,月轮高高推在树梢,春虫歇了,嫩蛙眠了,只有檐下栖息的夜鸟偶尔梦呓般呢喃一声,小楼门厅外的壁角嵌着黑铁镂空的壁灯,光线如曦,幽幽笼着门口一方天地。
月儿和三公主一样,也是夜不能寐,她害怕四爷不守承诺对她行那夫妻之事。
她准备了一只削铅笔的小刀在枕头下,心想只要四爷动手动脚,她就扎上去,再不成放牙咬他,咬得他离门离户!
然而直至夜过三鼓,四爷也没有回来。
翌日睁开眼时,天光已是大亮,有莲叶亭亭地站在窗台上,这一夜终于过去了。
她披衣下床,临窗一看,一股清香扑面而来,荷花楼因紧邻荷花池而得名,池子里有极袖珍的小船,飘飘浮浮地停在冬荫之下,并不能乘人,仿佛只是取个景。
倒春寒的薄雾在水面上静静地流动,俩位窈窕少女正沿着荷花池向洋楼走来,仔细一看,不是别人,正是七小姐和钮静文。
很快,玉灯儿就来敲门了,说七小姐和静小姐来了。
想也是为了五小姐,月儿皱了皱眉头,她既然已决定逃跑,五小姐的事情她自然是没有兴趣了……不论五小姐的幕后势力是什么人,无外乎不是拥护派就是反对派,对于这两派,她的应对办法最终都是逃跑,所以没必要浪费精力和时间与他们周旋。
七小姐和钮静文一直没有放弃调查五小姐,因为达摩克利斯剑悬在头顶的感觉太恐怖,她们必须找到五小姐的把柄。知道月儿回来后她们立刻就找来了,毕竟月儿是唯一的知情人。
月儿不得不应付,七小姐和钮静文直直坐了两个时辰才告辞,她们刚走,九小姐又来了,抱着砖头厚一沓书稿,又来讨论她的红楼梦后四十章了。
月儿头大,再也没有三少爷可以假装打电话来替她解围了,她只好自己应付。
九小姐离去后,月儿连忙往四爷的密室去,奶娘曾在这里关押过,后来当局围剿保皇派,四爷把她移交到当局那里了。如今这里已是空空如也。
这里扑空,月儿只好将重点放在查书房上,然而整整一天过去,她连每一张书页都翻遍了,也没有发现她想要的东西。
又一个夜晚来临,她顾不上再思考汉奸名单,又开始防范四爷回来行不轨之事。
日复一日,除了每天搜寻名单,月儿也将削笔刀在枕下放了一夜又一夜,而四爷却从未回来过。只在某天早上来了个电话,说学堂找好了,会有司机每日接她上下学。
月儿暗叫失策,原本她提出读书是为了做戏给四爷看,若当真每天白天去学堂应卯,那自己的时间就大打折扣,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打电话给四爷说不愿接送,还装病旷课不去,没想到更糟糕,四少奶奶和二姨太太翠屏听说她生病,都来殷勤看望,嘘寒问暖,恨不得立刻把她送医院,她说没事,只是夜里着了凉,想躺一会,四奶奶立刻叫来擅长暖肚的老妈子来给她推拿,吓得她再也不敢旷课了。
煎熬地过了一个礼拜,这天四爷回来了,他回来是夜里九点钟,月儿正在浴室洗澡,他没叫她,去次卧简单冲浴之后,换了一件白色丝绸睡衣出来了。
月儿还没有洗完出来,四爷口里衔了大半截雪茄烟,去书桌前看她的书,书本崭新崭新,不见得怎样研读过,倒是掖了不少标本——银杏叶子、死蝴蝶、水仙花瓣……不小心就要从书页里掉出来,四爷将大手小心地拢住,才没有滑出来。
放下书,又去翻书袋,仍是一派坏书生的作为,里边尽是小镜子小梳子小粉盒子,哪里有半点念书的样子!
他丢开去,给月儿裁了些描大字的宣纸后,浴室的门才开了。
月儿猛不防看见他在屋里,狠狠吓了一跳。但想到自己答应过他,于是怯生生地说:“四爷回来了?吾给四爷取被子去。”
“取被子干嘛?”
“取被子侬睡沙发。”
“不,才不睡沙发。”四爷手上还在裁宣纸,头也没回地说。
“那……那吾睡沙发。”
“你可拉到吧,赶快上床,仔细凉着。”
月儿踟蹰不定,咬着唇站在地上不敢动,地毯是纯白色的羊绒,脚脖子淹进里面一寸多深,她懊恼极了,四爷连日不归家,她已经有点大意,今晚没有准备好削笔刀……
看着那绫罗绸缎洪流一样的大床,她好生惊恐。
四爷把纸一张一张对齐,说:“没攒大字吧,我最近累的够呛,你可别又叫我写大字。”
她说没有,然后又问:“四爷,沙发和床,侬到底睡哪个?”
“你睡哪个我就睡哪个!”
“你讲话不算数么?”
“怎么不算,咱们说过不做那事,但同床共枕是约好了的。瞧你那防鬼一样的鬼相,快上床,不冷么?再不上去我就抱你上去了。”
月儿握了握小拳,心道怕他怎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于是上床钻进了绸被里,而且当当正正地睡到了正中间,铺成了一个大字。
四爷裁好纸去洗了洗手,回来见她把床霸占成那样,不由失笑。
“你这么睡,四爷把边儿睡不下,可得搂着你睡了。”
她闻言一吓,赶紧想要起身抱着枕头去沙发上,被四爷一把搂进了怀里。
他温柔至极,但月儿却丝毫挣不开。
一时间,俩人安静地处于一种侧卧相拥的体位,四爷抚她的头发,光滑如丝,带着法国香波的味道,他不由自主地吻了下去,脸淹没在她温热的颈脖间。
不是不感慨,他有多久没有这样抱着她了。
此时此刻,他根本没有那种欲望,他只想这样静静地抱着她,让自己真切地体会一下失而复得的真实,她真的回来了,虽然一肚子鬼心思,但她实根根地在他的怀中,他多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没有秘本、没有阴谋、没有算计、只有真爱,不惨任何杂质的厮守……
月儿不知他的这番心理活动,她此时像一只被大老虎摁在爪子底下的小白兔,随时可能被吃干抹净。
她必须自卫,于是细声细气地道:“四爷,容吾翻个身好么,硌得慌!”
四爷的手臂松开了,当意识到不对时,已经晚了。
一声惨叫!几乎惊动了对面小楼里的人。
玉灯儿闻声进来时,四爷已经在地下,捂着右肩,血从指缝向下流。
玉灯儿失惊,“四爷,怎么了?”
四爷没来得及说话,玉灯儿便撒丫子跑了。
四爷无语,从卧室出来后,闵管家已经来了,正在打电话吩咐米四作速送纱布酒精来。
米四很快拿了纱布来,同时赶来的还有四少奶奶和翠屏,进门便问出了什么事。
四爷见金鹤仪来,脸色更差了,斥米四多事,吩咐众人别要再大惊小怪,小事一桩,惊动了老爷老太太却不好。
闵管家接过纱布酒精替他包扎,揭开浴衣,肩头的肉简直颤颤的要掉下来,碎碎的牙印儿印在上面!
众人皆惊心,该使多大劲咬的!
闵管家连忙拿纱布盖住了。
金鹤仪和翠屏不必问,也晓得怎么回事了,恨恨扔下一句:“现眼!”
走了。
金鹤仪就烦四爷这一点,从头到尾哄不住林映月,不知道是他没本事,还是小丫头太狡猾!
余外人大气不敢出,捧药的捧药,拆布的拆布,忙个不了。
月儿在卧房里没敢出来,意识到自己似乎闯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