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的沐音真已经穿好了衣服,只见她着一身素粉轻纱裙,又选了件立领白色中衣,让春媛替自己梳了坠马髻,沐真音的首饰不多,也没什么珍贵的,就选了蔷薇花的银簪子,倒是清爽可人。
沐婉如因为落水着了风寒,现在还卧床不起,也是去不了的。昨日在太太跟前挨了顿骂,回去遇到沐侯爷又是一顿责怪,胡姨娘倒是安静了几日,没再嚷着要女儿跟着出去应酬。
同乘马车的沐婉兮就浮夸的多,红衣绿褂,虽问题不大,却看着有些扎眼。沐音真因昨日陆离的话想了半宿,此刻起来恹恹的,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眼皮都有些发沉了。
荣氏问道:“昨夜音姑娘可没睡好?”
春媛答道:“昨夜天燥,姑娘夜里起身要了几次水喝,想是因此没歇好。”
“我屋里有几盆夜来香,回去了都给姑娘端去!”荣氏忽然说道,众人一惊,那可是她的宝贝,沐婉如要了几次都没成功,没想到就这样赠给了她。
不过是掩人耳目的物事,沐音真道了谢就靠在春媛膝盖上小憩起来。她跟这个名义上的母亲也就这么回事,倒是跟这春媛逐渐亲近了起来。
江新城的府尹姓薛,字群。这薛家也算是此地的名门望族了,祖上曾是先帝帐下的谋士,跟随着南征北战,也是得过封赏的。他还有位胞弟在京中做镇国将军,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薛家两房皆为官,将来还有升迁的希望。
薛家和沐家是世交,门第虽有些差异,这些年却也互有走动。
到了南面薛家,薛夫人亲自将荣氏迎了进去,搀着慢慢往正厅走去,面色带笑责道:“许多日子都不曾见你过来,正想着这几日寻个由头去趟侯府,你这就过来了。”
“我这不也是家务繁忙吗,你知道,音丫头刚被我从庵堂里接回来,所有的事物都得打点一道。”
薛夫人心中生疑,“你竟有这么大个女儿,真是瞒得人怪紧的。”
荣氏苦笑:“当年有孕后就找天师看过,说是肚里的孩儿命中有劫,只能放庵堂里养到八岁,这之前只当没生养过,所以并无人知晓。”
大云朝的官宦人家都很迷信,送去庵堂避祸的幼儿不在少数,男女都有,听说这招叫瞒天过海,蒙了老天的双眼,让它忘记收人。
说话间已经进入了正厅。沐音真恭恭敬敬的见了礼,薛夫人赠了她一个分量不轻的荷包,笑着夸了她好几句。荣氏谦让了过去,问道:“听说镇国将军府上的老太君病重,姐姐过去看了,可好些了?”
薛夫人提到此事开始抹眼泪:“我这婆母也是个福薄的,跟着二叔在京中本是能享尽荣华,却因身子不好,每日不离药罐,前些日子听说好些了,就要过江新这边来住,只是接的人还没过去,就已缠绵病榻无法起身了。我和老爷闻讯匆匆赶去,却还没来得及见上一面,老人家便撒手人寰了!”
荣氏并不知道薛府还在孝期,无意惹了薛夫人伤心,劝道:“生死天注定,姐姐莫伤了身子。”薛夫人点头:“妹妹说的对,此次倒是说了件正事,二叔常年征战在外,没空管教我那侄儿,说是过些时日送江新来,跟着我家永杰一起教养。”
“永杰也是个会舞刀弄枪的,两兄弟想必能玩到一块去。”荣氏说道:“这倒算个好事。”
两人说的火热,完全忘记了立在边上的沐婉如,沐音真两姐妹。薛夫人带着歉意:“只顾着跟你说话,倒是忘了两个姑娘。音真,你还没见过你棋姐姐吧,正好白家姑娘也在,你们女孩家在一块说说话也好。”
两人一前一后的跟着引路的丫鬟往凉亭走去,沐婉如的性格她已经吃透了,只是沐婉兮不多言语,一时还无法看清。她也不是惹事之人,秉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冲突。
侯府的两位小姐并不讨喜,薛采棋以为又是那两位“高贵”的小姐来了,连起身迎接都懒得,只是跟白家小姐说着话。直到沐音真出现,她的眼前才是一亮,这般清爽打扮,与那两位小姐真是完全不同的做派。
“这位妹妹是--?”薛采棋起身问道。
“我是沐音真。”她也不必多解释,想必侯府有位新小姐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整个江新了吧。薛采棋忙让人看了两盏茶,又问了些她庵堂里的事,所幸她喜好翻书,这些猎奇的事也有涉及,倒也编的似模似样。
几句话说开,姑娘家都熟悉起来,很快打成一片。
女孩子家聚在一起,就爱玩些小游戏,通常都是些女红,插花之类的。偏这薛采棋也是个另类,就喜爱工笔画,便提议每人做一副画。沐婉兮虽然心中不喜,面上却不表现。
当下准备好四副笔墨,各自开画。沐音真怕抢了风头,只用了平日不到三分的功力,反正都是姑娘家图个乐。
薛采棋最先完笔,画了一只黄鹂,工笔整齐,也是好看。白家小姐画的一幅牡丹,吒紫嫣红,也是不错。到沐婉兮了,她扭捏着不肯拿出来,白家小姐一把抢了过来,看不出来画的是什么,还是问道:“兮妹妹这画的是鸭子吧?”
沐婉兮脸色涨的绯红,“不是,是鸳鸯!”
几人都是一阵尴尬,薛采棋作为主人,只能调解气氛,便要取沐音真的来看。
“若不是音妹妹今天人在这里,我真要怀疑是否找人代了笔!”薛采棋连连赞叹,这一幅雪中锦鲤,婉如要跃纸而出,颇有名家风范。沐音从执笔起就跟着外公练画,若是还画不好,岂不是丢外公脸面。
外公如今很少作画了,他的一幅墨宝,在如今的黑市已经炒到上万两,若不是如今政令苛刻,外公光靠画作也不必颠沛流离。但外公也是真清高,作画只为陶冶情操,说是沾染了铜臭,这画也便失去了意义。
薛采棋拿在手中左看右看,爱不释手,“没想到妹妹竟有如此本事,我要把这幅画裱起来。挂在书房里每日临摹。”
“这不妥吧,”沐音真有些无奈:“这只是我随笔画的,挂在墙上肯定让人笑话。姐姐若真是喜欢,改日我在用心画幅亲自给姐姐送来。”
“我就要这幅。”薛采棋抱在怀里:“妹妹改日送的我也要。”
跟个孩童似的,沐音真也是哭笑不得,只得随了她去。
薛采棋得了这幅“墨宝”,喜不自胜,对沐音真也更亲近了起来。缠着她让以后多过来走动,以便讨教画技。沐音真自是应了,这薛采棋直率却不失稳重,很对她性子,两人竟有相见恨晚的意思。
聊到日头西垂,小姐们都乏了,荣氏也唤了人过来催。几人这才依依不舍的惜别了。回程的途中,沐婉兮的脸色始终没好过,她今日算丢尽了脸面,而沐音真则出尽了风头。知道她想跟官家小姐亲近,也不带这么赶着贴上去的,她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荣氏问两人玩的是否愉快,沐音真点头。就听沐婉兮阴阳怪气道:“兮姐姐做了幅画,那是极好的,听说薛小姐要将她裱起来挂书房每日临摹!”
女子间玩笑的东西,若是真当墨宝挂起来,难免会惹人嘲笑。若是无意间被陌生男子看到,那就更是不妥。
见荣氏蹙眉看来,沐音真不急不躁:“那不过是薛姐姐说着玩的,谁还能当真。”话头直指她小题大做。
荣氏想了想,也对,“还好是薛家,若是其他府邸,万不可在留字画之类的东西。”大云朝有些官宦人家是极厌恶女子读书识字的,更有甚者会借此发挥,说是前朝余孽的同党,那罪名就大了。
“是!”沐音真答道。
现在不是显露的时机,她应该藏好锋芒,先将自己保护好。
回府后,两人在荣氏屋里用了膳。今天出外做客,耽误了功课,她只能自己去弥补,春媛在屋中只会催着她早点歇息,她不能静下心来。其他院子也不好叨扰,沐音真有些头疼。
南院,东院,西院--!对了,西北面那里有间空着的院子,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从来不让人踏足。好奇心大作,她跟春媛只说去前院散步消食,便朝着西北的荒院子走去。
外面看起来真是荒芜,她从一棵桃树上翻了进去,差点跌倒在地。待她站定,这才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这是间院中院,外院是几间屋子,里院被上了锁,可能是间空的。
似乎有人打扫,每间屋子都纤尘不染,更让她惊喜的是,这五间屋子都装满了书,而且很多是前朝的孤本,有些被烧毁的复刻本也有一些,外公提起此事便暗中叹息。
其中一间屋里有块墨碑,写了几行字,“焚书坑儒,乃大云之不幸,现将古籍存于此处,愿其终能重见天日!”落笔是沐老侯爷,没想到沐老爷一届武将,竟然有这么高的觉悟,竟花光余生精力,暗中将人给藏了下来。也难怪藏在此处,很多书在太后看来都是离经叛道,本该焚毁的。
既然无意间被她发现了,也算天意。她自不会辜负祖父一番心血。总有一天,她会让这些书重见天日,让大云朝的儿女都能光明正大的读书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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