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埏川策马回了府,系宇接过他的大氅,见厉埏川一脸愁容,便知他跟胭脂的谈话并不顺利,也不敢说话不敢问,跟着人往后院走去。
卓染方才往国子监去了一趟,她见了柳玉霖,说了几句没来由的话便和常胤郁回了总督府等着厉埏川回来。常胤郁揪着吴松的辫子,两人在卓染面前打成一片,卓染心里有事,也没太管,偏头一看,就见厉埏川大步迈了进来。
“弛越。”卓染立刻起身,厉埏川上前拉着她的手,轻声说:“等很久了?”
卓染摇摇头,说:“没有,我也是刚从国子监回来的。”
吴松被常胤郁卡住了脖子,扭成麻花,搁在厉埏川面前晃,他强忍着叹了一声,说:“再玩儿就滚出去!”
常胤郁松开了手,和吴松齐齐看向卓染。
卓染拉着厉埏川坐下,轻声说:“和胭脂谈得怎么样?”
厉埏川垂眸摇摇头,卓染捏着他的肩膀,说:“我也是刚刚知道,师父和周叔都在宫里,陛下的目的显而易见,弛越,我想进宫一趟。”
“不行。”厉埏川几乎是脱口而出,他摇着头,说:“瑕丘,此事不能急,陛下没有牵连你就说明他们不会有任何问题,你现在进宫里去,我怕……”
卓染将厉埏川弄皱的衣襟理了理,轻声说:“我自然知道我若是冲动了,最坏的结果会是什么,只是我不提,陛下不会硬将我与他们联系在一起。入宫我也只是想去见见天师。”
“天无若?”厉埏川皱着眉,说:“见他与你入宫亲自问陛下他们下落的结果是一样的。瑕丘,莫要关心则乱,眼下好好待着才是,其余事情走一步看一步。”
卓染却松开了厉埏川的手,她眼眸微转,沉声说:“时间来不及了。弛越,方才在国子监,祭酒与我说易东布政使霍杰昨日面见圣上,说了易东互市的事情,严家的商路在弱水湾周围已经崩了。”
“什么?”厉埏川皱着眉,说:“商路崩了为何上报皋都,易东无人解决吗?”
卓染摇摇头,说:“冯程也没有什么机会盯着商路,他毕竟要顾全大局。况且易东做生意的人也不少,此次霍杰上报,提到了彭将军追击的土匪,说是发现了一批官银,跟在方沪家里那批一模一样。”
“这么巧?”厉埏川背着手,说:“彭将军是往西边追的,易东怎么会有……”
两批人,是同伙。
他眼前一亮,卓染早就想到了这个,发觉厉埏川的眼神并不吃惊,她只是长长叹了口气,说:“太扑朔迷离了。”
厉埏川沉思片刻,昨日上朝时还未见霍杰,想来是事态紧急,等不及上朝再议了,而初世羽并没有召见任何人,想来他已经有所动作了。此时韩从忠和周聿没有任何消息,可见初世羽已乱了方寸,严应贞和许铮没有表示,就可以就这么说。
卓染的目的太明显了。天无若即便与卓染没见过几面,但是因着付思思,他们一有交集就会被立刻联系到所有的事情。其实也没有人会那么闲,一直盯着卓染不放,但厉埏川不敢赌,深宫里不乏像李成如这样的人。若是他的想法是真的,那么卓染这一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他也知道卓染一直与严青瑶有联系,严青瑶他没有摸透,他不放心任何人。厉埏川从前做事不会如此缚手缚脚的,但现在有了卓染,他的每一步都不能出错。
厉埏川说:“瑕丘,天无若我去见。你现在去绣坊里,温容希和严承轩定是要想法子的,晚上回来我们再详谈。”
卓染望着厉埏川的眼眸,说:“好。”
***
许铮指尖沾了茶水,他的手在桌面上转了又转,水痕斑驳,日光照了片刻,便消失无踪了。
霍杰端正地跪在堂前,他没敢抬头,只是老老实实地说着跟初世羽上报的事情。本来他传完话,只待得上头拿出解决法子回去复命照办即可,谁知陛下并没有召见群臣商议对策,反而叫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他。
他这短短几个时辰确实过得煎熬,也不知道这事该如何解决,终于有人解救了他,然而这似乎不叫解救。
许铮对他所说的一切都只是以沉默回应,或是拖长语调的“嗯”,虽然不知道右相是何意,但此刻也只能这样问一句答一句,他有预感,这些事情都不简单。
“你方才说,在易东发现了官银。”许铮过了良久才问出这一句话,他经了那一场毒,身子已经大不如前了,说话都得喘息半晌,但是并不影响他的震慑力。
霍杰偷偷抬头,瞄了许铮一眼,右相的面色苍白却显沉稳,他自然不敢说假话。
许铮将目光挪向庭中的花草,他又默了半晌,说:“且不说这些新官银在还没有普及皋都时就已经流出去的原因是什么,我问你,送往北骊和边境的军饷是何人押送的。”
“回右相,军饷由禁军从皋都押送,到达茶马古道后,再经王成大人之手兵分两路,着人交给两方军队的负责人,以此完成交接。”霍杰垂首说。
“王成?”许铮回想了一下,他对这个人有印象。崇文帝即位,王成作为六大城声望显赫的家族之一的嫡长子,特入都以侍奉君侧,然而当初阴差阳错之下,将他放在了临近茶马古道的地方,做了个通判。
王成他接触不多,只是朝堂上那几面而已。这些年,经王成之手的所有事情基本上都办得很漂亮,甚少出岔子,朝堂多是赞扬之谈。然而这次他没有及时发现官银一事,拖到现在任何法子都有些为时过晚了。所谓祸不单行,许铮担心的不止是流出去的官银,还有那批送往边境和北骊的军饷,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大虞内部真是会被挖空的。
霍杰也并非无能之辈,从许铮所问的这些事里他都能猜到右相在想什么。他将身子压得更低,说:“右相不必忧心,王成大人做事有分寸。军饷一事事关重大,他定会加倍留心。”
“现在这话晚了。”许铮扣上了茶盏,他眯起眼睛,说:“他若是如以前一般谨慎,何故出现此类情况?陛下召见你,可还说了什么?”
“陛下……”霍杰微微抬头,庭内就他们二人,他索性心一横,说:“右相,卑职有些话想与右相说。”
许铮指腹摩擦着桌面,说:“既然有话,便坐下说吧。”
***
严承轩坐在藤椅上不说话,时不时斜眼瞅着温容希。后者埋头慢条斯理地整理着东西,将重要的事情吩咐给老王。
“二少平日里也忙,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很多事情需要你亲自拿主意。”温容希笑着说:“老王,其实按照礼节,我应该叫你一声王叔的,以后这绣坊,就要麻烦你多多照看了。”
老五急忙回礼,却被温容希拦住,他叹了口气,说:“温公子可真的是折煞我了,我就只是打个下手的,没那么……”
温容希摇摇头,低声说:“王叔,二少顾不得绣坊,你可以直接去找先生。若是二少执意插手绣坊的事情,还希望王叔拦着些。此次易东商路有异,陛下也希望能够尽快解决,我会与王叔和先生保持联系。”
老五重重地点着头,说:“记下了。那温公子打算何时启程?”
严承轩原本还在生闷气,闻此立即将耳朵竖了起来,他往二人身边凑了凑,只听见温容希浅浅一笑,说:“就后日。”
“这么急?”老王皱着眉,说:“那随行的人可安排好了?行囊什么的可备妥当了?还有……”
“王叔。”温容希拉住了老王的衣襟,目光却一点点的挪到严承轩身上,他说:“我已着人打点好了,先生那边我去说。二少,与我一同回府吧。”
严承轩这才看向温容希,他狠狠搓了两把锦袍,大步一迈打算出绣坊,还没跨出门,就被门口的卓染吓了一跳。
“瑕丘?”严承轩朝后退了一步,说:“你怎么来了?”
卓染行了礼,往堂内瞅了一眼,低声说:“那日说好与温公子有事商谈,若是不方便,我便改日再来。”
“卓司业留步。”温容希从柜台绕了出来,他整理了一下长袖,对着卓染微微颔首,说:“请进内堂,有些事需要与司业大人详谈。”
严承轩瞥一眼温容希,“哼”了一声,掀袍跨了出去。老王见状去追,鸾莺闻着动静掀帘出来,又极有眼力见儿的沏了茶。
“卓司业见谅。”温容希浅声说:“想必卓司业已经听说了易东商线的问题,严家绣坊主占此线,我得跟随霍大人一起前往易东,与卓司业说好的那些事只得作罢了。”
卓染微微一笑,温容希这样说了,那必定是初世羽应经下了决定的。她说:“温公子言重了。既然严家商线出现疏漏,那必定是要仔细解决,其他事情往后再推也不迟。”
温容希颔首,说:“多谢司业。”
“只是温公子,”卓染舔着唇角,说:“瑕丘有一事想要请教。”
温容希将手搭在了膝上,说:“卓司业但说无妨。”
“其实瑕丘也听说不仅是严家商线的问题,方沪家的那批官银还有皋都频繁出现的刺客,都与易东有关系。”卓染不经意地看着温容希神色的变化,说:“温公子,可有想法?”
温容希没有直视卓染,他垂眸看着漂在水面上的茶叶,说:“朝堂之事,颜述不敢妄议。卓司业问我想法,颜述只能说,乾坤未定,万事无图。”
好一个万事无图。
卓染浅笑,说:“倒是瑕丘思虑不周。那此去便望公子早日回来,说不定到时瑕丘自学成才,也不用温公子费心了。”
“卓司业聪敏过人,颜述便等着司业大人自学成才。”温容希也笑了笑。
温容希要前往易东,那么初世羽必定会派人随行,且需要时时紧盯着严家的动作,毕竟严家的生意能算上大虞的重要商线了。可究竟会派何人跟随?事到如今,初世羽扣着韩从忠和周聿又是为了什么?卓染深深叹了口气,她抬头望着苍穹,也不知厉埏川那边情况如何。
初世羽既然已经有了法子,可却没有给右相说。说着是为了右相身体着想,然而他的决定却忽略了很多人,包括忠于他的朝臣。初世羽的意图卓染怎么也猜不透了。可眼下最重要的,是师父和周叔。
罗凌刚整理好供词,就听人传卓染来了。她亲自出去相迎,卓染看起来有些着急,她没敢多嘴,只是说:“司业大人,司狱入宫了。”
“付姐姐可说她何时回来?”卓染看天色也不早了,这时候付思思和厉埏川都没有回来,她不免有些焦急。
罗凌摇摇头,说:“卑职不知。”
卓染咬紧下唇,说:“谢谢你罗凌,付姐姐若是回来了,帮我捎个话便好。”
罗凌没有留人,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说:“卑职记下了。”
卓染刚出了诏狱,就见侍女急匆匆朝她跑过来。卓染掩不住笑意,一瞬间以为是厉埏川找她,但转念一想不太对,若是厉埏川找她,来的应该是若飞。
“怎么了?”卓染很耐心地等侍女喘完气,说:“何事如此着急?”
侍女抹了把泪,急声说:“大人,常侍卫快不行了,你快去救救他!”
“什么?”卓染瞳孔猛地一缩,她来不及思考,一路冲向了住宅。
侍女原本还与常胤郁有说有笑,突然间常胤郁便口吐鲜血,随即陷入昏迷不省人事,几人找来了大夫,却都除了摇头只是摇头。她们被吓得不轻,只能出来找卓染。
卓染一直疑心常胤郁的伤没有好透,厉埏川不知是故意瞒着她还是连他也不知道常胤郁的情况,眼下这个样子,卓染只觉一阵后怕。
第三位大夫诊完脉一脸阴沉,卓染皱着眉,说:“大夫,他到底怎么了。”
大夫朝卓染行了一礼,说:“回司业的话,这位公子中了毒,可是这毒很奇怪,老夫平生未见,因此不知如何治疗。”
“那他何时能醒。”卓染大概是急疯了,她抬手扶住了桌沿,长长叹了口气,说:“大夫,有任何法子都得救他。”
“那……”大夫俯下身,说:“老夫再尽力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