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太, 让你见笑。”谢双瑶先向王太太致歉,因为王太太快吓哭,她害怕的比别的女娘更多:如果谢双瑶希望麾下的女娘不婚, 那么她就将是不被重视的异类,而如果谢双瑶没有这个意图, 那她的述说就显然不能让六姐满意, 竟然把这么多女郎说成不婚主义者!
王太太当然不敢受谢双瑶的礼,谢双瑶也没和她纠缠,而是转而数落她买活军的姐妹们, “至于你们,我得说这个结论愚蠢而且怯懦,庄素, 我看你刚才也叫得很欢,你说说这个结论为什么是怯懦的?”
庄素捧着她手里的那盒果味酸『奶』, 原正义愤填膺地吸着, 被名后双颊鼓起来, 似乎是抗议谢双瑶她身上栽派‘叫得欢’的罪名, 但她是认真地思索起来。离开刚才那汹涌的情绪浪『潮』, 她很快冷静下来, 寻思着说, “因为我们可以改变这些规定,就像是……就像是六姐一向做的一样,买活军已改很多规矩, 为什么不能改易婚姻呢?遇不喜的规矩, 没有想着去改变,而是想着去用终身不婚逃避,是一种怯懦。”
“不错, ”谢双瑶说,“这不是身为女『性』的怯懦,而是身为买活军吏目的怯懦。”
座众女面上不然便现出赧『色』来,这些女娘不乎被讥笑己的容貌,但却很意工作能力被批评。
“愚蠢……愚蠢是因为……”庄素这个词上也卡壳,她求助地环顾四周,但没人能帮得上她,谢双瑶接过话说,“愚蠢当然是因为生育是种族延续的基础,如果谁不生,那末我们的事业将交给谁来继承呢?”
这个问题没有任何人能回答,仿佛有一些隐藏的答案,但即便是最愚笨的女娘也知道,这种话是不能说的。
谢双瑶为她们说破,“你们不生,不代表人人不生,是这个意思么?既然你们中,成亲生子是一件这样的坏事,那么你们现是做什么,事留给你们这些高层,坏事交给那些普通一些的,没有你们这么优秀的女娘?你们是要让梳变成一种被限制的特权,强迫别人生么?是要发挥己的榜样作用,带动所有女娘以梳为荣?”
她锐利地看众人一眼,仿佛是要看看谁敢谢双瑶手下搞特权,座的女娘吓一跳,几个刚才叫得很凶的女娘红脸,争先恐后地低声辩驳着,“并没有敢这样想,只是……只是脱口而出。”
但也有人仍大胆地挑衅着她的权威,反驳道,“难道成婚生子就是我等的责任吗?明知生子如此危险,却仍然要赌上『性』命去做,只是因为我等身为女娘吗?我们难道就没有选择梳的由吗?”
说话的是云县红,金逢春被她吓得不轻——连庄素、马脸吴这些买活军老人不敢这样回六姐的话!但谢双瑶并没有发火,她脸上浮现出会的笑容,亲昵地对云县红笑骂声,“就数你杠精!”
屋内的气氛因此松快一些,云县红笑嘻嘻地扮个鬼脸,余女娘们也多少有些探探脑、鬼鬼祟祟的样子,仿佛有儿恃宠而骄——她们也知道己冒失,但更知道家长对她们的责怪背后多少是有些宽纵里的。
“成婚和生子是两件事,要分开看,成婚与否,我看来,完全是个人的由,生不生子,就个体来说我也并不乎。但作为买活军的官吏,你们要学会政治化的思考,当我和你们谈天的候,我是和你们个人谈天吗?我是和你们背后所能影响,所能辐『射』的人群谈天。固然你可以不成婚,不生子,但你也要为你们身后终究是会成婚生子的女娘考量,这种话身没有错,但作为政治人物,却从个人立场来考量此事是一种愚蠢,对交谈对象的预设是一种愚蠢。”
茶话会除有一些独特罕见的仙宫食品外,实和谢双瑶给她们上的闲谈课差不多,只是内容更加犀利也更有门槛,金逢春需要很用才能跟上谢双瑶,明白她的意思,这里有许多概念是很新鲜的,政治人物……这是她第一次被人用这个词来形容。
“是。”她身边先发言的居然是葛爱娣,她对这一切的领悟仿佛比金逢春更前——金逢春突然意识,虽然葛爱娣不是非常识字,但实已参与政治活动中,去年夏天她抗租的举动,如今来看完全就是一次政治活动,她当然会比己更能明白谢六姐的话。“六姐一向开明大胆,重视培育女子,是不会让我们女子吃亏的,实不该把怒火发泄六姐身上。”
彬山几个女娘不由向葛爱娣怒目而视,仿佛被她陷于不义地一般,葛爱娣泰然若,谢六姐也说,“这的确也是一种愚蠢,说明你们的处事验不够老练。完全没必要这样嚷嚷,我们这厅里坐很多人,但没人有必要对这些事负责,这既不是我们造成的局面,也不是我们支持的风俗。那你们的愤怒朝向的是谁呢?”
“你们刚才的表态更像是一种能的要挟,就像是对父母大声嚷嚷,这样我就不吃饭,这样我就不喝水……政治活动中,这种表态是很轻率的,说明你们没有准备对己的言论负责,就已开始用这种激烈的语气来裹挟余人的情绪,进行后果难以预料的扩大化。如果我就势要求你们从此梳,这里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女娘是要伤的。茶话会的气氛是友、开放而冷静,这是个半政治场合,凡是和政治沾边的地方,我们需要理想但不需要冲动,需要坦率但不需要鲁莽。”
现就连彬山女娘有些跟不上谢双瑶的逻辑,大家一安静下来,费力地消化着谢双瑶的道理,这中王太太似乎是最有领悟的,她不觉口唇微动,仿佛重复着谢双瑶的话。最后是葛爱娣先开口。
“如果我说错,请六姐指教。”她有些翼翼地讲,谢双瑶对她含笑,葛爱娣一边思索一边说,“以前,我们的政治活动更多地是依靠能,有很强的情绪『性』,但此后,我们……如果有志于从政的话,便需要学习政治场中的许多规则,这里是我们的一个练习场所……六姐是这样想的吗?”
“有候也只是随便吃东西玩玩而已,但谈这么重要的事,是的,这里是半个政治场所,这里,你们的一些不合格的表现不会有太大的后果,但工作场合就不一样,工作场合我只讲工作场合的规矩。”
大家放松的纷纷不禁肃然——虽然女娘买活军得的机会很多,但工作场所,她们的确未曾因为己的『性』别得过什么太特殊的宽待。
葛爱娣的表现已让金逢春刮目相看,而不知是否做会计的人特别大胆,云县红说,“但实六姐你是没回答我的问题,生育对女娘来说是很危险的,这完全是一种责任,难道女娘只是为我们敏朝百姓的繁衍,便要毫无报酬地承担这样沉重危险的责任吗?”
她的口吻是冷静的,但指出的事实有很强的煽动『性』,“女人生孩子会死——而男人是不会的,只需一会儿就行,女娘生完后要花费许多间哺『乳』、照料,所生的孩子不归己所有,倘若和离——”
她看王太太一眼,王太太肯定的,云县红便继续说道,“也不能和己一道,只能归属于夫家。而且女人做这些事是没有报酬的,承担这么多的代价,但却连钱没有,如果以前,毫无办法,种地的人家,男人地里能干的活便是比女人多,这可以视作他们用这部分多出的劳作付钱,或者城里的人家,彩礼要比嫁妆多,那就当做是付给娘家,当做是对养育的报偿,这中种种的不平等,便先不谈。”
“只说现,我们这些女娘,财务上完全独立,甚至比兄弟们赚得要更多,生活上,我们并不下田来养活己,所以也就不比非得要有个男人来帮手,并不需要这部分劳作。我也不说以后我们买活军的婚姻是否和从前一样,我只觉得,就我们这些买活军的女娘来说,倘若我们不能从生育中得什么额外的处的话,那不是浪费能够用来赚钱的许多间和精力,最后得的东西和只花一会儿的男人差不多呢?”
“对啊……”
“这不亏吗……”
虽然女娘们的情绪不再激动,但依然有人忍不住声附和,就连金逢春也忍不住开始算账,她——当然是觉得有一天要结婚生子的,但却也不禁发现云县红说得很对,对于己能赚钱的买活军女娘来说,婚姻和生育是全然的亏生意,她简直大亏而特亏,亏让人立刻就丧失对婚事那虚无缥缈的憧憬。
“是挺亏的。”谢双瑶也并不反驳她们,而是含笑说,“所以你们不妨想想,以前的老规矩要如何更改,才能从大亏特亏变得稍微没那么亏,或者甚至能从中得一些处,让你们觉得这买卖做得公平呢?”
人群一下安静下来,金逢春左右看看,刹那间浮现起无数个念,有一个念极为荒谬,刹那间却不及细想,冲口而出,“我要孩子随我姓!”
哪怕是买活军的女娘中,这句话掀起一阵的轰动,不知是谁嘀咕着说,“这不入赘吗……”
但她的声音很快被盖过,有人飞快地说,“我要做我己的主——无须看婆婆的脸『色』,我赚吃,回家里,除六姐我不用听任何人的话!”
这些话——哪怕只是谈谈,仿佛那么的大逆不道,却有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魅力,哪怕只是谈谈,哪怕只是想想,让人禁不住的向往,禁不住地投身而入,尽情想象。“我的钱就是我的钱,娘家也、婆家也,除我己谁也不能支配,连相公也不可以!”
“我想和离便要随能够和离,我去找状师,状师也不能不理我——我想要见些女状师!”
“我想出门便出门去,想做什么工就做什么工,谁也管不我!”
“出门外,我要与相公并肩行,谁也不能让我低眉顺眼落后!”
“他要敢打我一下,我便要打死他!”
“我想玩什么便玩什么!”
“他若外玩女人玩男人,我也玩女人玩男人,大家各玩各的,谁也不要说谁!”
“若我相公敢外玩,我便要打死他再和离!”
“我要娶个男娘子,为我穿针引线、洗衣做饭,闲来无事我要打他几下取乐,除生孩子,余所有家里的杂事由他做!”
莺声燕语厅中飞舞,女娘们争相地嚷着己的‘梦想’,彼此眼神一对,多有失笑的,但这笑容不是完全嘲的笑,而是嘲中有些兴奋的、忐忑的笑容——如果买活军没有来,这样的想法她们根就不会允许存太久,过于离叛道,绝不是一个女子该想的,但如今买活军来,谢六姐来,这些想法——虽然极荒谬,但说不定竟有那么一丝可能,或许能成真呢?
“,。”谢双瑶听一耳朵一耳朵的奇谈谬论,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郁,不得不举起手压压大家的声浪,“听,要由,要平等,要财产权,要冠姓权,甚至要反过来压迫男『性』,明白的,人『性』嘛,什么候一样。”
除反过来压迫男『性』这一,像并没有太多人响应外——至少金逢春看来,她倘若不要吃亏便不错,反过来让别人吃亏也不太。余这四个似乎的确囊括大家的诉求,谢六姐这候仿佛恶劣起来,她停顿一会,当大家有些提吊胆才大笑着表态,“我当然支持啊,我为什么不支持,这里没一样侵犯我的权益。”
可女娘们的笑容没达嘴角呢,她提出第二个问题,“但问题是,你们的这些诉求,男人们会答应吗?”
厅内乍然间便安静下来。金逢春和于月、葛爱娣乃至一个并不怎么熟识的彬山女娘面面相觑——
男人们会答应吗?男人们会答应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