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踏遍涅槃路,了知生死本来空。
他们在寺庙内歇脚。
墙上壁画斑驳,隐约可见女郎穿着华服,雪夜撑伞,眼神里泛出穿透众生欲望的冷光与艳光。可是她的面容还是温和,仿佛戴着一张假面。
“我憎恶一切神明。”师颐忽然说。目光里有灼热的、跃动的火苗,燃烧着对于一切存在着的愚昧与不公的痛斥。
茶焦应和道:“所以我在流亡。”
说来可笑,茶焦自觉天下无她容身之处,她只是一个流离失所的浪人。
师颐紧握拳头,“不,我们是在战斗。”自由可贵,反叛者于是带着镣铐,义无反顾地出走。
“为何而战?”茶焦反问。
为自己?那或许这自始至终就是一个人的战斗。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
“为战而战!”年轻男子化身为一团怒火,“战斗是必须的,生命是次要的。”所言犹如狂啸,震得山峦倾倒,群鸟惊飞。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容貌秾丽、气质清雅的和尚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施主我执了。”他是在说师颐。
“尔是哪个?”师颐护在茶焦前。
“贫僧法号眠空。”
茶焦向来不是以貌取人的主,可是眼前这位眠空和尚,外在皮囊甚绝。幸亏得是出了家,不然必也会被好色权贵筑一金屋,匿之藏之。
阳光下,树荫外,壁画前,三人对立而站,画面就此定格。
《世说》云:某年某月某日,茶焦、师颐、眠空,于玄玄寺遇。师颐诘问有三,“如何谁解脱?如何是净土?如何是涅槃?”眠空以“谁缚汝?谁垢汝?谁将生死与汝?”三答震惊天下禅宗。后世人封此三人为“三亦士”,乃取“亦狂亦侠亦温文”之意。
茶焦目光定定地与眠空对视:“眠空因何而成出家人?”
眠空一言一行间均秉持着佛祖般的矜持,“是为乞讨。”
“乞讨何物?”
“上乞佛法,下乞食于一切众生。”
茶焦若有所悟:“这么说,我也是在乞讨了。”
师颐不解,继而询问:“女郎何出此言?”
茶焦与他对视:“我在乞爱。”
眠空拈花一笑,“施主好心性。”
“女郎可别被这巧舌如簧的秃驴蒙骗了。”师颐出生市井,最是擅于区别对待。他爱戴的人自然是要将她捧得高高的,他看不惯的人自然是要将他摔得低低的。
“师颐你在乞讨什么?”茶焦问。
师颐自是有些天赋在的。他清楚地明白自己与他人的不同。“我在乞命。”
言罢,三人竟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他们三人,倒是都将自己的宿命看得一清二楚呢。
一个超世,一个出世,一个入世。
“呐,我说,下一站去京都如何?”茶焦看看师颐,又看看眠空。
这一路上,她遇到的人,可真是不错呢。
本家么……就去看一看吧。
顺便给父亲写封信,告诉他自己一切安好。
因为此时此刻,她忽然有一个念头,那就是——
诚觉世事可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