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大亮,路上行人渐多。换在平日里,张三早已吆喝上了,可今时的她,却神思不属。
“喂,来两个馒头!”客人叫了两遍,声音已有些不耐烦,张三才回过神来。
出摊的路上,她不断回想着浮风的嘱托:“当年我和星雨二人呕心沥血研究数十载,试遍天材地宝,在兽类身上失败过无数次,才终于炼成筑灵丹,使凡兽变为灵兽。后来,我们给清姝服下筑灵丹,终于让她有了灵根,进而通过修行踏入仙途。原本我们打算在清姝大婚当日把方子公开,我们当初还备了几颗筑灵丹,一颗打算在清姝成婚后给楚筠服下。可是如今,方子还没传出去,我们几人却都已身消道陨,筑灵丹也落入了炽魅、千渊手中。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天意如此,我们也认了,可筑灵丹是我们一生的心血,若是断了传承,实在是死也不能瞑目。张三小友,你既无意修仙,我们也不勉强你,只是能否帮我们最后一个忙:找到有心人,把筑灵丹的方子给他,让我们一生的努力不至于断绝,也算了了我们最后的心愿。”
张三将包好的馒头递给客人,心中回忆起浮风星雨对筑灵丹传承人的要求:“首先,人品要端正,筑灵丹的方子绝不能落入炽魅、千渊之流手中,不然无论对修真界还是凡人都将是一场浩劫。其次,要能根据方子集齐药材,炼出筑灵丹,或者至少有途径找到炼丹之人。最后,私心不可太重——我们当初研制筑灵丹,一是因为有灵根的人万中无一,且往往修为越高子嗣越单薄,欲将仙门发扬光大,把凡人引入仙途是最有效的法子;二是我们的足迹踏遍九州四海,给凡人行医时看到他们的弱小和无助,他们经历了太多的苦难。人命危浅,朝生暮死,我们便想着,如果能有法子让凡人也能变得像修士一样长寿和强大,他们的日子会不会好过一些。所以,我们希望传承筑灵丹方子的人,能有和我们一样的想法,而不是将筑灵丹用来谋取私利。”
“第一条简单,这世上终归是好人多。第二条就困难了不少,别说水虎的妖丹了,就为了取前面那些药材,我好几次都差点丢了小命。至于第三条——唉,算了,想想就头大。”张三在心里对自己说。
“唉,我该把方子交给谁呢?”张三问自己。
离开夙霞山庄后,她前两年东奔西走,一个人四处收集药材,和其他人偶有交集也是浅尝辄止。在岛上居住的这些时日,她天天出摊,倒是认识了不少经常来买包子的熟客,但要说起朋友,她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另外两个人。
“秀秀姐人真的很好。我刚来岛上的时候,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她收留了我,还让我一直跟她住,还教我怎么摆摊。后来因为娘亲他们的缘故,我想一个人住,她又在郊外帮我寻了间废弃的院子,和我一同把家收拾好。幸亏有她,我才能在岛上扎下根来。可我就算把方子给她了,她去哪儿找人炼药呢?”
想到此处,她下意识跺了跺脚。脚上穿着一双崭新的千层底——林秀秀上次给庞仪送鞋,见她眼馋,没出几日便给她也送了一双,果然舒服又暖和。张三望向林秀秀寻常摆摊的地方,若是往日,林秀秀应当在一个时辰前就出摊了,可今天不知为何,这个位置却是空的。庞仪坐在一旁的马扎上出神,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
“唉,老神仙就算了,他这人好吃懒做,整日里游手好闲,每天都想白吃我的包子。我要是把筑灵丹的方子给了他,他说不定转手就拿去卖钱了。也只有秀秀姐能包容他,给他做鞋,每天都给他白喝豆浆,还把卖不完的豆腐分给他——他又不像我会拿包子换。唉,也不知道秀秀姐为啥总是对他那么好。”想着想着,她皱起眉,边看着庞仪边摇头。
庞仪仿佛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刚好见到她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便问道:“小阿三,怎么这么苦大仇深地看着我?是嫉妒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么?”
“啊对对对,我嫉妒你总是那么信心十足。”张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又想起一事,顺口问道,“你知道秀秀姐今天为什么没来么?”
“我怎么知道?她也没向我汇报啊。”庞仪揉了揉肚子,“你别说,秀秀不在的时候还怪想她的,今天没喝她熬的豆浆,总觉得肚子里少了点什么。”
见他又是那副把白吃白喝说得理直气壮的模样,张三懒得再理他。这一天,张三一上午都心神不宁,馒头还没卖完,她干脆草草收了摊,把剩下的几个馒头一股脑包起来塞给庞仪。
“我可吃不下这么多馒头。”庞仪有些惊讶。
“拿去,不要钱的。”张三有些不耐烦。
“那我可就收下了。”庞仪笑着接过馒头,一听馒头不要钱,他立刻改了口,“不过才这么几个馒头,怎么够吃,你要么多给些?”
“就这些了,爱吃吃,不吃滚。”张三心烦气躁。她也不再多言,只飞速收好摊子,推起小车,转身便走。
走出几步,身旁多了个人,这才发现庞仪左手拎着马扎,右手把挂有“神仙指路”幡旆的竹竿抗在肩上,竟也不紧不慢跟了上来。
张三奇道:“你不住这边的吧?怎么今天往这边走?”
“一起去看秀秀啊。”庞仪回答得有些理所当然。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看秀秀姐的?”张三瞪大双眼问道。
“我掐指一算……”庞仪摇头晃脑说道,话说了一半,见张三一副要杀人的眼神,忙改口道,“你要不是急着去看你秀秀姐,怎么会为了提早收摊把馒头给我,连钱都没收。”
张三不言语了,算是默认。两人就这么并肩走了一段路,张三道:“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林伯伯来这儿的时候?秀秀姐那次哭得太过伤心,咳喘不止,从那天起,我便总觉得她的精神状态不是太好,今天她又没来,我担心她是喘鸣之症发作,所以……”
“咦?你什么时候无师自通学起医来了?”
原来,浮风星雨平日里没少跟张三叨叨些药方医理,她虽对此毫无兴趣,但天长日久,总归是听进去不少。她却不能如此告诉庞仪,便只道:“喘鸣之症颇为常见,也不是非得学医才知道的。”
林秀秀原本和父母一同住在离东街不远处,林宅算是处在沐遥岛上的繁华之地。后来林双全为了偿还赌债变卖了宅子,举家迁至一处又偏又小的老屋,再后来老屋也保不住了,就这样越住越小,越住越偏。待到秀秀的母亲仙逝,秀秀再也无法容忍嗜赌如命的父亲,干脆独自离家。沐遥岛灵气稀薄,极少有修仙之人到来,由于种种原因,近些年凡人数量也不增反减,因此郊外稀稀落落分布着废弃的荒宅。林秀秀离开父亲后便住进了这样一处废宅,宅中有石磨一台,林秀秀便靠着这台石磨,做起了豆腐豆浆。也正因如此,张三初来沐遥岛时,林秀秀才能凭着自己的经验,处处帮着她。
张三和庞仪都不是第一次来林秀秀家。张三自不必说,庞仪也曾受邀与张三一道来此做客,并对林秀秀家中的整洁赞不绝口。
二人来到林秀秀院外,眼前的情景却令他们大吃一惊——院门大开,门板似是遭到外力破坏,已断成两截,倒在一边。庞仪把竹竿往地上一扔,张三也松开推车的手,二人同时往屋内跑去。一进院子,赫然映入眼帘的便是林秀秀平日里用来磨豆子的石磨,石磨底盘仍在,上盘却已摔碎,原本平整的地面由于碎石块而变得坑坑洼洼。
二人冲进堂屋,只见堂屋已被砸得乱七八糟,地上散落着碎瓷片、米饭和菜蔬。几只苍蝇“嗡嗡”飞着,在饭菜上爬来爬去。宅子不大,二人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翻找,然而一无所获。
“秀秀姐!”
“林秀秀!”
二人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却收不到任何回应。
林秀秀就这样凭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