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书门下,淮清桥带着人在那里大喊大叫,原因不为别的,只在那里叫嚷着让淮云浅出来见他们。
“让我见他们?”淮云浅微微挑眉,随后看到气定神闲的池白远,他立刻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索性坐了下来:“我为什么要去见他?”
“天子登基理当大赦天下,协和万邦,和睦兄弟,为何不该见?”池白远只怔住片刻,随后立刻给淮云浅带着大帽子。
只可惜淮云浅不吃那一套,他随意摆了摆手:“常逸,把他轰出去,告诉他如果继续这样闹下去,这半个月的丧期就在府里面壁思过吧!”
常逸嘴角微微掀起,随后立刻去照办,这一下把池白远呆住了,哪有刚一上位就处处逆着来的皇帝?
再怎么说那也是他的亲兄弟啊,于情于理有什么事也该听一听,然而淮云浅却连听得欲望都没有,直接让人把他打发了。
“池相,想什么呢?”淮云浅把他惊醒,池白远脸色不变:“只是在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无他。”
“池相可真是万花筒,本来还称呼朕为陛下,如今看到自己有了别的希望,准备改换门庭了是吧?”淮云浅似笑非笑的看着池白远。
池白远手中紧紧握着茶碗,他没想到淮云浅的观察这么仔细,他确实是和淮清桥说了些什么,这才不愿继续坐实淮云浅的皇帝之位。
“既然如此,那我可要好好提醒一下池相,就算你有别的想法,可不要忘了,京城不是你说的算,而是我说的算!”淮云浅深深看了他一眼。
池白远明白,他是在威胁自己,因为就在皇帝病重的这几天,白衣侍秘密往京城来往上万人,这些数字远远超过定制。
“自即日起,白衣侍监管二品以下京官,二品以上须有朕的手谕后方可执行!”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除了正常的安排国丧外,淮云浅的前三道旨意算是彻底落下了帷幕。
第一道旨意是开国丧,这本无可厚非,可是后两道旨意,一道对准的是中书,一道对准的是京官,这两道无疑都是对朝局的不满。
淮云浅不会忘记,自己当初在边境时,京城的官老爷们常常用各种理由搪塞他,或是克扣粮草等情况。
而今既然自己登基,一切旧制度就要推倒重来,只是他要面对的将会是凶险的朝局,以及更多为了捍卫自己利益而不顾一切的既得利益者们。
池白远站在中书门前远远的看着淮云浅离去,今天是新皇最后一次在府邸,明日他就真正的入主大内,然后宣告天下。
原本他想借淮清桥的刀对淮云浅的继承权表示存疑,然而淮云浅却直接用最简单的方法镇压了下去。
“池相,如果真让他继续查下去,我们就真的完了!”左侍郎惴恐不已,倘若真让淮云浅继续查下去,中书门下几乎全部都要推倒重来。
届时能够保住一条小命就算好的,更不要妄想能保住自己阖府上下几十条人命,一想到这里,中书门下的官员脸色都带着戚戚。
“他想查哪有这么容易?他以为全天下真的就是他的了?”池白远冷笑着,听到这话众人才恍然大悟。
他们倒是忘了,所有人的领头人便是眼前的池白远,正所谓树倒猢狲散,可是这棵参天大树不还没倒呢?他们该当以池白远马首是瞻。
池白远望着远处的宫门,他知道昔日那个理想主义的青年彻底变成了最讨厌的人,他要与这位新锐皇帝斗法。
他要让淮云浅知道,这个景国到底谁在做主,不是他这个皇帝,更不是别的什么人,而是他这个做了二十多年的宰相。
京城四处议论着下一任皇帝是谁,邢嫂也没心思理会这些,准备收了馄饨摊早早的让怜儿温书。
“邢嫂,来一份老三样!”年轻男子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原是淮云浅一个人来到这个小小的馄饨摊。
邢嫂脸上带着笑容,麻利的下好一碗馄饨,然后又炸了几个油饼,淮云浅也没在意自己的吃相雅不雅观,大快朵颐着。
“真好,偶尔还能出来吃一碗馄饨,怜儿怎么样了?”淮云浅撂下碗筷,没有刚上位的皇帝架子,和邢嫂聊着家常。
邢嫂只觉得淮云浅有些变化,但是在她面前还是那般,笑着回道:“还不是多亏了你,怜儿现在进了太学,只是太学居,大不易啊,先生每日教的课程,我根本听不明白,只能让怜儿自己去读,去悟。”
“太学的先生们讲课是极好的,只是有时候不能全听他们讲的,偶尔还是要走出去。”淮云浅微笑着。
然而邢嫂一听说要出门,头摇的就跟拨浪鼓似的,她可不舍得自己的儿子出门,想想她那丈夫,就是出门在外死在了战场上。
什么好男儿志在四方,在她眼里都是瞎扯,这一辈子孩子能平平安安,就是她上辈子攒下的福分了,哪里顾得上这许多?
天色越来越晚,以致于都已到了黄昏时节,淮云浅也没有继续叨扰,而是沿着这条街走了起来,他如果记得不错的话,这里没多远有个卖果子的小姑娘。
只是走到那个店面时,小姑娘早已不见,只有一个老头踉踉跄跄的守在那里,身边的果子有的都坏了,他都没有发觉。
“老人家,您这是在看什么?”淮云浅走了过去,老头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叹息道:“我在等我家孙女,怎么买个菜一走就是三天,连个音信都没有。”
“三天?老人家,您没报官吗?”淮云浅觉得奇怪,这都消失三天了,按理说官府应当过问,哪里能让老头一个人苦苦在这等待呢?
“少侠不是京城人吧?”老头问了一句,淮云浅摇了摇头,他这才叹道:“难怪你不知道,在京城报官可不是这么容易的事!”
“您老具体说说!”淮云浅坐了下来,给老头点上水烟袋,老头抽了一口这才慢悠悠说道:“这京城的官啊,哪有替我们百姓做主的。
你说你报个官,他要先问你家里有没有功名,祖上三代做过什么大官,你要是没有啊,他就看都不看你一眼,可你要是有,那对你比对老爹都要亲!”
淮云浅忍俊不禁,老头看着他:“怎么,少侠不信?”
“不不不,我信,只是您老说的太像了,一时间没忍住。”淮云浅觉得口渴,撂下一块银子顺手拿了几个果子解渴。
结果老头看到银子却哭了:“少侠好心肠啊,这年头还知道拿人东西扔块银子,你看看我这房子,前前后后来了三伙官军,把这里能抢的东西都抢走,那可是一文钱都没留下啊!
可怜我那孙女,多半又是被哪个大官看中了,拉去做了小妾。少侠,您说就我这孤寡老头,没了孙女我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死了干脆!”
淮云浅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捏了一把,老头就在那里哭着,一边哭一边唱着:“都说这景国好,人人都能吃得饱,可是这世道不如意,偏偏我家最遭殃。
大儿边疆战死了,二儿平叛又夭折,好容易等到三儿来养老,偏偏三儿死的早,这世道可着一家造,造完这家不停了,世上百姓皆去造……”
淮云浅默默离开这里,他站在街口满是感叹,这里家家户户夜晚都不锁门,因为十室九空,哪怕招了贼也能有个说话的人不是。
都说这景国富甲天下,可京城治下的百姓都如此,那更偏远的地方呢?淮云浅走过景国太多的地方,像老头这样的家庭比比皆是。
一辆马车缓缓停下,老人的孙女从上面扔了下来,淮云浅看着那女子脸上的脂粉色,还有那担惊受怕的模样,便知道她是被人拐卖到青楼去了。
女孩似乎受了惊吓,一个人蜷在泥土地上不敢起身,淮云浅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二十两银子递给她:“快回家吧,你爷爷等你等了好几天了。”
女孩脸上满是泪水,朝他行了一礼后,便朝自己家奔跑着,她没想到自己还有活着回来的一天。
“看了一遍,有何感想?”马车中传出一道声音来,淮云浅背负双手:“民生多艰,我要做的事很多。”
“你能看到这一点就说明你用了心,但是这件事指望着你一个人是做不成的。”那人继续说着。
淮云浅转过头笑道:“忍了这么多年,终于想要出山了?”
“哪怕我出山也做不了这许多,你需要的是一个清明的朝堂,是年轻的一代人,而我也是老一代的人了!”车帘缓缓掀开,淮千刃从里面走了出来。
淮云浅看着他,对于淮千刃,他一向保持着距离,今天他却突然让自己走上这一圈,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他的用意。
“你是在逼我先对池白远下手吗?”淮云浅眼光幽深,他有些看不准淮千刃的用心。
淮千刃脸上带着笑容,反问道:“如果换做是父皇,池白远做的事足以千刀万剐。”
“所以你是在逼我效仿武宗吗?”
“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