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翼军军帐内。
东临歌正在军帐中歇息,连夜赶路,大军疲惫,趁等着圣帝带着圣军团到来之时,赶紧休整好。东临歌脱下甲衣,在军帐炉火边坐下,一边擦拭着自己的军刀,一边饮着酒,神色却不如往日惬意。正思索着,却见自己的大儿东临澈进了军帐。
“父帅,刚收到来报,越弟明日就到。”东临澈恭敬回道。
“澈儿,”东临歌提醒道:“明日见到你越弟,就不要唤越弟了,要叫圣帝。”
东临澈俯身道,“澈儿记住了。”
东临澈本来想走,但是见父帅的样子,还是问道:“父帅是在担心什么吗?”
“圣宫里传来的消息,青门的穆门主,没了,死状奇惨,可那是帮他登帝的人啊。”东临歌想起了当年自己的哥哥东临翼,是那么仁慈德高的一人,是哥哥教他如何带军,是嫂嫂教他如何识字,是他们说了,以后有了孩子,就可以自己来教他们的孩子,而他们要偷懒,得空就去游山玩水,那个位子,哥哥和嫂子甚至不想要。所以从来都只让自己以哥哥嫂嫂称呼,而非王兄王嫂。
可是越儿,越儿为了那个叫阿青的女子,此时竟不顾圣都局势未定,而牵动三大圣军团以及神翼军的势力,至民生于水火中。
东临澈看着父帅陷入深思,便问道:“父帅是担心越弟容不下神翼军?”
东临歌摇了摇头,“神翼军会护他一生,他不会不信任,为父担心的是现在天下的局势,是怕他为情所困,而冲动,毁了所有筹谋。”
“父帅不用担心,拿下西支也好,东临国天下一统,也是一件美事,我想越弟···圣帝心里有数的。”东临澈安慰道。
“但愿是为父多心了。”东临歌继续擦拭着剑,对着东临澈吩咐道:“澈儿下去休息吧。”
“父帅也早些歇息。”
三日后,圣河城平西王府。
凉意给阿青送来了一封信,阿青收到后,便起身出了王府,带了凉意、冥雾和冥因,吩咐了不让平西王知晓,一行四人便去了听雪庵。
到了听雪庵前,见往日见过的那左娑正抱着囚凤剑靠在听雪庵门前,一身闲适,阿青冷脸走去,手一扫,那囚凤剑竟生生地从左娑臂弯中滑脱,借着阿青拍出的剑气直接飞到了丈外。
“这样的东西,莫污了听雪庵的清静。”
左娑受此大辱,就算知道自己难敌,但也是要争一口气的。但才上前一步,就见凉意已经挡在那清眸之人前面,一掌寒冰已经出手,自己堪堪才避过。
“你!”左娑已经是恨极。
“凉意,退后,这次架,我想自己打。”阿青冷冷道。
凉意嘴角一笑,退了下去,为前面的左娑即将要受到的遭遇感到······幸灾乐祸。
左娑闻言,手上运力,那远远的囚凤剑也瞬间回到了自己的手上,阿青看着,嘴角冷笑,只不过再一挥手,那剑竟生生地折断在当场,一代名剑就顷刻间消散了。
“心痛吗?”阿青冷冷地道,手上的力道转向左娑,手并未触碰他分毫,但左娑早已不能动弹,颈间仿佛被什么控制住,呼吸也越来越难。
“阿青。”此时听雪庵内响起一道淡淡的声音,“影一切都好,早已送到圣河城西郊,你的别院,等你去安葬,入土为安。”
阿青手上的力道转向,左娑已经被狠狠地扔在了大道另一边的墙上,砸出了一个人形,口中早已吐了好几口鲜血。
“多谢阿青饶了他的性命,”听雪庵门已开,一个黑金华服的人出现在门口,双眸平静无波澜,仿佛对所发生的事情无悲无喜,“可否进来,我想与你说说话,阿青带了这么多人?可是怕我对你怎么样?”
阿青冷冷看着,也恢复了平静,冷冷地道,“有些人,信错了一次,便没法再信第二次。”
东临越叹了一口气,转身进了听雪庵,“进来吧,我不会伤害二老,他们是我的师父,你说,我们缘分为何如此牵扯?”
阿青再如何,对他的话也很是诧异,自己的外祖父外祖母竟是他的师父?阿青眉头深锁,周身气息更冷,对三人吩咐道:“你们看看二老是否已出发,还有附近是否有埋伏,若有,全部杀了。”
三人听了自散去,阿青这才抬步往听雪庵里走去。
东临越站在一颗梅花树下,看着走进来的人,脑海中想起天山时,他为她下得那些红梅,廊城时小院里,她在墙头所有的等候,穆府之变后,她与他所有的筹谋,所有的书信,那些刻入骨血和记忆深处的字,可是后来,后来不知为何,他与她渐渐远了。
最开始,他始终骗自己,是为了报仇,是有目的的,可是却不曾想,原来情根深种,连那最有权势的帝位,也不能抵消没有她的失落。
此时朝着自己走来的,早已不是当时红梅中舞剑的少女,不是墙头飞奔而下的佳人,甚至不是月下步步趋前问询的女子,他的阿青,离他好远好远。待她在他丈外站定,再也不肯近些分毫的时候,他掩过心中的失落,“师父师娘种出的梅花,是最好看的,北原玉族的玉梅花,也是北原最美的,阿青,可去看过?”
阿青冷冷地看着他,他竟然是外公外婆的徒弟,就是那送雪雾茶的人吗?阿青想过往昔,却只觉造物弄人,冷冷地道:“会带着他去看的。”
东临越闭眼,手中轻握的一朵梅花,在收紧的力道中,终究合着花上的冰雪,化作了梅香,他自然知道,阿青口中的他,不是他。
“他就那么好?”他转身终究问道。
阿青就那么看着他,然后仿佛想起了世间最美好的事,笑容绽放,“我的人,自然是最好的。”
那笑容映着冰雪红梅,是那么的动人心魄,但东临越却只觉得入了极地冰寒,那笑容不是给自己的。
“你就那么恨我?”
“影若真如你所说的那样,已回到家,你我之间,便两清,所有不过胜败,何来爱恨?”阿青看着眼前的人,发现早已想不起,想不起那最初的样子,“我甚至都忘了,都忘了你以前的样子,只记得在圣都时,你的算计,此时你一身黑金龙袍,万人之上的装扮,更让我忘了,忘了我们最初的模样,我只愿,你觉得此时的一切,终究是你所愿。”
“阿青忘了天山的所有时光吗?忘了廊城里所有的欢笑吗?忘了你我互相扶持,将天下的局势收于掌间,将朝廷的势力握于掌心的畅意吗?”东临越仿佛想要重新让她记起属于他们之间的记忆。
阿青双眸轻转,看着他,眼睛里滑过一些很重很重的隐忍和悲伤,“我每日都看见,他胸口的那道伤,他若离去,我会让你,陪葬!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东临越凄惨一笑,他当然不用想她是如何每日知道那伤口的存在,那些飞鸽快马传来的每一道信息,都像一把把匕首插进了自己的心口,“阿青,若是想让我生不如死,你不是早已经成功了吗?”
阿青笑了,只是那笑里,几多自嘲,“你我早已经作出选择,各担各的悲苦,各得各的喜乐,你何不放下?护好你心心念念都要得到的天下,我和他,你终究会过去的。”
“过不去了,如果我发现,得了这天下,”东临越向她走近几步,“如果得了这天下,才发现最想要的是,你在身边,那又该当如何?”
阿青冷冷地道,“当时你与安柔大婚时,我早已告诉你,你我之间,已无可能。”
“安柔我可以休了她,我可以赐她荣华富贵,这帝后的位子,永远是你的!”东临越深情道。
可是没想到话一说完,只见阿青终于大笑了出来,笑出了眼泪,笑出了凄苦,笑出了最深的冰寒,“东临越,你永远,永远是这么自私,所有人的一生,在你这都是可以为你左右的,安柔有什么错,我,又有什么错!得你如此的所谓深情,我以为,我以为你只是把权力看得重了些,原来,原来,你真的只是,只是不懂。”
阿青笑得凄惨,笑得泪滑出了眼角,东临越看着心疼,想要走近几步,阿青早已退了几步。伸手示意他不要再靠近,然后从袖中拿出一枚飞燕的暖玉,东临越看着那暖玉,眼中一亮,但是接下来阿青的话却让他再次如坠冰窟。
“这是你当年送我的暖玉,是你我少年时相守的缘分,一开始是念想,后来便是负担,你与安柔大婚时,本来就想还给你,但你说安柔不过是你的棋子,我想便等到你真正遇到那个能伴你后半生的人,再还给你,那时或许还能回首过往,能把酒言欢,做彼此的家人,到了此时,方知你我终究不是一路人,这暖玉,我便没必要留了,还你。”
阿青说完,运力将暖玉送到他手中。
东临越握住那暖玉,心里痛楚万分,什么叫他不懂她,见阿青终究要转身离去,一伸手,一团比近旁的红梅更耀眼的红梅将阿青困在了中间,阿青惊于变故,竟一时不得脱,那红梅环绕,自己竟一时走不出去。
玉梅族的玉梅诀,前几日外公外婆说要教我的。
东临越自若走进那红梅,眼看就要将困在中央的人揽入怀中,就见阿青笑着,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青玉匕首,此时正轻巧抵在自己的颈间,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东临越,直到看到他生生地退了一步。
“我只是想抱抱你,阿青。”东临越仿若乞求道。
“我选了轻欢,便是他的,也只是他的。”阿青微笑着,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匕首却不小心带了些力道,在那雪白的颈间,滑出了一丝不轻不重的血痕,凝成血珠滑落至锁骨处。
东临越运转功力,仿佛想要将那匕首控制住,但是却见阿青笑了,另一只手轻巧婉转,围绕着她的红梅便落成了梅花雨,“区区玉梅诀,师父说过,当年阿爹就是用宁心决打败了阿娘的玉梅诀,才让阿娘倾心于他一世,你的玉梅诀比娘亲的精进些,但也不过耗些时间罢了。”
“阿青,”东临越岂能听不出那语气里的嘲讽。
“东临圣帝,这天下你若还想要,我劝你还是,及时收手,”阿青冷冷地道,“不然,我会将你所有的骄傲,都踩在泥里。”阿青说完,双眼看进东临越的眼里。
第一次,东临越看进那双清眸,仿佛看进了无尽的深渊,那也是第一次,他发现,阿青真的不是寻常的女子,不是他可揽入的后宫三千佳丽。
她是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
所以,他也相信了那句话:
不然,我会将你所有的骄傲,都踩在泥里。
好像,好像,那一眼,他开始懂得阿青为何会渐渐远离自己。
原来,真的,好像是自己错了,一开始,就错了。
阿青收了宁心决,转身离去,留下东临越一人在玉雪红梅中独自思量。
到了门外,三人早已等候多时,凉意说道:“二老已随白帝回了天山,不在庵中,他二人独自前来。”
阿青看了一旁虚弱靠着墙角的左娑,淡淡道:“留他性命,民生多艰难,不能再生动乱,”继而转身对左娑道:“你若真为他好,劝他回圣都吧。”
左娑诧异地看着她。
“这么奇怪吗?从最开始,我就不是他称帝路上的阻挡,是你和他,一步步算计,把一份信任当做可以掌控的手段,此时不过是自酿的苦果罢了。听说你是翼王部下的后人,那你可知,是我阿爹当年,在侯君营中,在老翼王和王妃手中救走了他?你们此时的所作所为,和你们的初心,离得多远?”
“对于你我,本可两全,是你一步步走到了此时,你我早已走到了两端,但是,这天下,还是你的,西支煮茶时,你说过的,民间疾苦,是另外一个理由,你,还记得吗?”这话,自然是东临越说的。
阿青说完,便带着三人要走。
左娑神色有异,看了看门里站着的帝王,又看了看眼前的人,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西郊山庄,快去,平西王有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