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天牧的声音里,与其年岁不符的抖音更甚。
“你既然知晓,便知此地就是你的埋骨之地。”阿青冷冷地道,此人早不能留了,更何况,他还曾经伤过阿爹,手中剑已直指对方,“可是和木门主不同的是,我不会在背后杀了你,当年,要不是你从背后伤了阿爹,穆家如何会遭此灭顶之灾,阿爹又怎么会伤在长天破的手里。”
“你如何知晓?你是谁?穆若明是你的谁?”长天牧惊恐道,脸上隐约已有冷汗,倒不是惧怕眼前这小小女子,而是往事缠住了心,这是他长天牧一生的梦魇。
穆若明回头时的不耻和嘲笑,是他长天牧闭上眼睛就能见到的魇。
“我是谁不重要,我怎么知道也不重要,长天牧,这么多年,你也逍遥够了!我本来想把你的命留在最后,让你看着长天家是怎么灰飞烟灭的,没想到你自己找死,送上门来,早死晚死,于我没有分别,反正长天一门,都会去阎罗殿里相见的!”
长天牧勉强恢复心神,听得此话,已经屈身前去。
阎罗掌出,阎罗也悔。
阿青上前接住招,对身后道:“影,不要留一个活口。”
“是,门主。”夜色里突然凭空出现一道身影,对着阿青道,转身看着团团围住的黑衣人,绝杀之意已显,门主在这些人面前暴露了身份,自然不能留下活口。
长天牧浸淫江湖数十载,自然知道,心神散了,便是命数尽了。
何况自己的对手,不比当年穆若明逊色丝毫。
“去死吧!”阿青声音冷如地狱之寒,随着音落,插入长天牧胸口的剑影消散,鲜血涌出,片刻,长天牧便断了气。
一批批精锐的黑衣人瞬间围了上来,但也在顷刻间命丧幻影剑。
影抽空回头,看着眼前渐渐杀红了眼的人,十分担心。
果不其然,当最后一个黑衣人倒地时,阿青早已经心魔入体,吐出一口鲜血。影正要接住人,只见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待看清,那人已经将满身是血的人儿拥在怀里。
“你破阵成功了?”影惊呼道,又看着那人身后立着的老者,恭敬道:“大护法!”冥因点了点头,只是焦急地看着自家少主。
“阿青,我来晚了。”白越看着眼前眼神泛散仿佛早已没了灵魂的人,满心的自责,他又来晚了,不管他变得有多强,还是总是差了一步。
“阿···爹···”可是怀中人,仿佛已经听不见外面的声音,沉浸在自己的心魔里,缓缓吐出的话里,也只是“阿爹”二字。
“白越,咱们先带少主回荆棘山庄吧,那里没人,这里还是不安全。”冥因心疼的看着门主,说道。
“好,阿青,我带你回去!”白越将人紧紧抱进怀里,纵身消失在这片林里,留下一地的尸首,见证了这一夜的惊险。
围鹿山里,长天隐看着被毁的九曲白骨阵,想起刚才阵中始终不以真面目示人的人,叹了一口气,“你究竟是谁?连她都帮你。”只是那两人来去急速,修为不低,但本来是想着九曲白骨阵乃天下奇阵,便有所依仗。可是还是低估了对手的实力。
“隐,怎么回事,那人呢?”一道苍劲的声音响在耳边。
“九曲白骨阵已破,那人是谁,你都不知,我又如何得知?我不过是个棋子,一把刀而已。”长天隐说完,并未回头,往长天府走回去。
“哼!你这一世,终究是长天家的人。”老者怒吼道,声音响彻整个围鹿山。
你这一世,终究是长天家的人。
阿青醒来时,已是第二天黄昏。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旁边的桌上一个药碗,还散着微微的药香。
阿青闭眸深思,才把自己为何在此想明白。那倩儿一定对长天门很重要,不然长天牧怎么会亲自出来?倩儿拼了命也不愿出杀招,又是为何?二人生死相对,自然不是为了瞒我?为了瞒当时藏着的长天家的人?阿青正想着,一阵头痛传来,拿手揉了揉穴位,仍不起作用。阿青便放弃了深思,看来这次是真的被心魔给伤到了。
这一静,阿青也就发现洒在屋内的那一层淡淡暖暖的霞光。
看得阿青莫名一喜。
荆棘山顶的夕阳,多少年没有看到了。
穆云这次是亲自来聚英城处理这边的事物的,因这次没有分到任务,便在荆棘山庄帮忙处理庄内事物,正从门主屋外路过的时候,就见白越急匆匆地走进了院子,身量挺秀,眉入鬓,眸若朗星,五官立体俊美,天生成的贵气盈于身,手中轻轻握着一株她从没有见过的花,很是好看。穆云在圣城总是能看见这位驸马,后来随着门主和驸马间的书信来往更密切,穆云就更能看见。
“阿青······”白越终于发现了穆云,见屋内已经没有那人的身影,着急问道:“你家门主了?”
“门主去山顶看日落去了。”穆云先是神色一顿,但很快回答道。
穆云话刚说完,白越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在了院门处,而书案上的花瓶中,一只花,并蒂开放。
穆云痴痴看着那花半晌,然后默默转身离去了,只是背影中多了几分悲伤。
荆棘山的山顶,能看到樱花谷的全貌,也有聚英城最美的日落。
到了山顶才发现,十分开阔,尤其是崖边那一棵树,长得十分壮丽、枝叶繁盛,那树上,居然还有一树藤编织的屋。那屋中半躺半倚在夕阳中的人,白越已经看得痴了。
或许是因为近日神思烦忧,阿青不觉又睡了去,伴着夕阳的霞光,有几分收天地之灵气的闲适。直到一件长裳披在自己身上时,阿青才惊觉抬头。
“我可以陪着你吗?”那人的话语,温柔如这铺天盖地的霞光。
阿青一时恍惚,脑海中想起那日青竹镇的医宗堂里,和自己相谈甚欢的墨轻欢,还有那同样披在自己身上的长袍,也不知道他现在走到哪儿了,应该快到了吧。
白越见风转微凉,而她还没有醒的痕迹,便脱下外裳,飞身过去,轻轻帮人盖上,这一盖,便对上了那一双清眸。白越笑了,见她安好,原来心是如此安宁。
“你没事?”阿青还记得昨日好像是他救了自己。
“没事,冥因叔来得及时,无魂珠已经拿到手了。”白越微笑着看她。
“你要的五颗珠子,已经全部集齐了?”阿青想到这几年他为寻找这几颗珠子所花的力气,如今也真的是替他高兴。
“还有最后两颗,慢慢寻就是,现在已经四月,长天门号召天下武林豪杰于八月举行武林大会,这张网可以慢慢开始收了。”
“不是说好了,朝局的事,你定,江湖的事,你不插手。”阿青淡淡地道。
白越感受到她语气里的不喜,“难道你非要等到武林大会上,将长天门击败吗?”
阿青并没有回答他的话,顾左右而言他,“你是否会对西支动手?”阿青问这话的时候,看着山峦尽处即将消失的那条线,就像她与白越,有什么东西即将沉下去,沉下去,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白越看着阿青,思绪万千,但却没有否认。
“沉默是代表承认?”阿青回过头来,看着他。
天际的最后一道光,终于消散离去,天幕落了下来。
“如果是,阿青想怎么做?”白越还是没有否认,看着阿青,并没有移开视线。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你不要逼我去选择,”阿青心里有一丝乱,她不会允许墨轻欢受到任何伤害。
“我和他,在阿青心里,都摆在了什么位置?”白越的心,在晚风里,静得出奇,“阿青,你会为我去这样质问他吗?”
阿青愣住,然后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会。”
“为什么?”白越步步紧逼。
“因为墨轻欢根本不会有害你之心。”阿青辨析道。
“那我为何会有害他之心?”白越说完,静静地看着她。
“因为······”阿青欲言又止。
墨轻欢自嘲地一笑:“因为你知道我喜欢你,因为你知道我可以为了得到你,而去做这样的事情,是吗?”
阿青不言语。
因为你会为了权力,去选择做这样的事情。
可是想起种种,阿青还是不愿意伤害他。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我心里,有你。”白越看进那双清眸,夜色里,也有灼灼光华。
阿青叹了一口气,十分无奈,不能告诉心中所想,怕再也回不去,“你已经选择了公主,你已经是驸马。”
“所以,你和墨轻欢在一起,是对我的报复?”白越的声音,提高了几分。
阿青听完,笑了,然后坚定地摇了摇头,“对于你,如果就算当初还有一丝可能,在你选择成为驸马的那一刹那,也都消散了。而墨轻欢于我,从来都不是报复的工具,他于年少时便倾心于我,只是那时懵懂,不懂得回应,直到真正失去时,我才知道,他于我,是真正的情意,我终于看清自己的心,如他在乎我般那样在乎他。”
“那我了,算什么,我娶了公主,是为了更好的保护你,我着急收拾长天门,我急于策划一切,是因为我想把最好的都给你!”白越有些急切道。
“白越!”阿青提高了音量,“你想清楚,你做这一切,真的是为了我吗?你难道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就算你要把一切给我,你难道不曾想过,你给的这一切,是我想要的吗?而这一切,我需要你来给吗?”
“阿青。”白越的声音里,充满乞求,“我知道他于你不同,我知道我取代不了他在你心中的位置,我一直所求的,不过是一份希望,你连这个也要夺走吗?”
“可是,注定没有结局的希望,我更不忍心,”阿青声音里有一丝更咽,“越,阿爹走后,我总是把你当做亲人,你和我,都是阿爹当年救下来的孤儿,我们虽然不同的命运,但此时,却都一样的选择,越,可不可以,不要逼我做选择。你和他,我都不忍心伤害。”
阿青眼角噙泪,这是她第一次和白越敞开心扉。
仿佛隔了好久,白越才点了点头,“阿青,我答应,不再逼你,可是,我不会放弃。西支,他不给,我会夺。”
“白越,你······”阿青还想劝说,却见白越的眼光笃定,阿青知道再说也没有用,便不再言语。
“你会帮他吗?”白越反问。
“什么?”阿青一时没反应过来。
“如果他与我有一战,你会帮他吗?”白越重复道。
“不知道,但是不能伤他,若你伤害他,我们也便什么都没有了。”阿青想到墨轻欢,那个如画般清朗,也如孤星般寂寞的人,以及他身后那些纠缠的势力,莫名有些恼,天幕中仿佛一张网,网住了这世间所有的纠缠。
“好,但长天门的网,要早点收。”白越坚持。
“好,长天门与圣都早已经貌合神离,先除掉也可以减少些麻烦,不然到时候会棘手很多。”阿青附和道。
“长天门已经试图通过我接触平西王了。”白越说道,“只是刚接触,所以我们务必提前。”
“长天礼告诉你的。”阿青问道。
“这还得谢谢阿青当年送的大礼了,”白越说道,“当年你让我在南郊文庙等着,我还以为需要我接应,因此带了不少人去,结果只是来了个长天礼,害我差点暴露,还好护卫们临时应变,没有全部出来,不然真就露馅了。”
阿青也笑了,没想到有朝一日,想起那一日,居然还能笑起来,“那时,也没想到自己能活下来,想着我们两个总有一个要活着的,既然是你,为何不给你多搭一条路。”
“所以你看,那时,我就已经在你心上了。”白越说道。
“你这是自我安慰。”阿青没了刚才的严肃,此时竟能笑着跟白越说两人之间的关系,阿青反应过来,“白越,你需要的是这个天下,并不是我。”
“子非鱼!”白越意有所指。
“子非我!”阿青反驳。
白越笑道:“无妨无妨!我会让你看看,陪你到最后的那人,终究是谁。”
“白越!”
“走吧,下山,天黑了。”白越四两拨千斤。
阿青无语。
两人相伴下了山,回到荆棘山庄。昨日白越已经安排了院子,便自行回了院子。
阿青跟他告了别,也和在庄外就等着自己的穆云有说有笑地回了自己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