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有许多无能为力的事。
比如阴晴圆缺,爱别离,求不得。
比如昙花只有一现,彩虹只有一霎,小王子爱着玫瑰,却又要被她的刺灼伤。
陆景南合上房门,对着地板垂眸深吐了口气,回房换了衣服,又赶回医院。
那几天陆景南和秦川所承受的煎熬,难以用言语形容。
像是整个世界都在摇摇欲坠,又像是头上悬了把剑,不知何时落下。
整整一个星期,陆景南合眼坐在椅子上休息的时间,也不过寥寥的几个小时。
不是不困,是即使困到极致,想要闭眼能睡一会儿的时候,就会猛的心口震颤,惊厥着从梦里挣醒。
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那个时候的害怕,他害怕眨眼间,世事的沧桑变化,会快到他难以接受。
他害怕,再次一觉醒来,苏眠会彻底从他生命里消失。所以他想牢牢的抓住,抓住那一线虚无缥缈的希望。
他要看着苏眠,看着她不许逃掉,不许消失。
天命又如何呢?
陆景南不信命。
他想要,阎罗殿也敢闯进去。谁都别想给他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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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眠在icu躺了一个星期后,各项生命体征终于稳下来,睁开眼望着眼前不断重叠的人影,糯糯的喊了一声“陆景南”,又无力的闭上眼睛。
围在病床前的医生给她做了遍细致的检查,也松了口气,到外面跟趴在玻璃窗焦急等待消息的陆景南汇报。
后来又在icu呆了两天,彻底稳定,才转到特护病房。
陆景南经历了长时间高度的精神紧绷,在听到苏眠无事后,整个人陡然松下来,终于坐在苏眠床头的椅子上小睡了一会儿。
他也真的快到极限了,谢天谢地,苏眠醒了,否则他也快要把自己折磨疯了。
“孩子……”
苏眠也从昏昏沉沉的迷蒙间彻底清醒过来。
陆景南听见声音,身子震了下,应激着睁开眼,一个猛子扎到苏眠眼前,揉着她额顶的碎发,眼波殷切的轻唤:“苏眠?苏眠?”
苏眠刚刚做梦,梦境里血红一片,一个头戴鸭舌帽的男人拿着刀,挑进她的肚子里,待苏眠看清帽檐下的那双眼睛,惊恐地挣醒。
眼前的人影逐渐清晰却又让他感到不真实。楞楞地定在那里,眼神漂浮而没有聚点,待她彻底清醒过来,伸手摸向肚子,小腹平坦,早已没有了之前的小山,本能的拽住陆景
南的衣袖,但又说不出完整的话,只一遍遍的涩哑轻喊。
“宝宝,宝宝……”
喊着喊着,眼眶都红了起来。
恐惧间还带着一点点终于看到救赎的委屈,小圆眼水汽一片,薄唇抿成一条好看的弧线,惨白的眉心微微有些皱起,生动的诠释着什么叫我见犹怜的“病美人”。
陆景南心都被揉皱成一团,手掌贴在苏眠脸上,指尖随着心跳颤抖,似哭似笑的回。
“宝宝在icu,没事了,都过去了,没事了……我在这……”
苏眠抽了抽鼻子,肩膀也耸着一抖一抖的,她刚刚清醒过来,整个世界对她来说,都像是全新而陌生的。大脑混沌一片,根本没有任何思考,所有的一切,全都出自她的本能。
虽然她一直说,她根本不喜欢那个宝宝,根本不想生孩子,更不想生陆景南的孩子,但十月怀胎,怎么可能真的对肚子的宝宝无半分情感呢?
陆景南喉咙哽咽,将苏眠压在怀里,搂紧。
手指摁进她的发里,薄唇轻抿在她的发顶。
那个拥抱出奇有力,像压抑了许久的情绪,都在那一刻释放。
苏眠缩在他的肩膀下,也在那个拥抱里感受到一抹久违的安宁。甚至她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陆景南的拥抱,代表的就是安宁。
秦川拎着饭盒恰巧从病房门口进来,看着床前拥在一起的两个人,手指捏在饭盒的袋绳上,指骨泛白。
“小熊……”
苏眠听到一抹熟悉的声音,但她没反应过来那是秦川,直到陆景南抬起身子,她才看清秦川一身落寞的站在门口。
“哥……”
苏眠甚至都有些不敢相信,秦川会出现在这里,更不知道,她昏迷的期间,两个男人都曾为了她失魂落魄的像是世界末日降临。
“你……”
“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秦川快步走到床前,将饭盒放到床头,拉住苏眠的手眼波温柔。
陆景南看见这个举动,本能的皱了下眉,但气度还在,走到饭桌那边,将保温桶打开,用勺子搅了搅。
是鸡汤。
遂到了一小碗出来,说着便要喂苏眠喝。
秦川见状伸手拦住,从他手里端着碗的另一边碗沿阻止。
“我来就可以,不劳烦陆先生大驾。”
说完从他手里把那晚鸡汤抢了过来。
陆景南磨了口牙槽,眉眼凶狠的回过去。
“秦川,你如果不想留在这里,我
可以叫人带你出去。”
“呵。”
秦川嗤笑。
“苏眠又不是你的私有物品,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大呼小叫,再说了,饭是我做的,苏眠也并不想被你喂。小熊,对不对?”
说完两人视线都对准苏眠,期待着她的答案。
苏眠眨了眨眼,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这什么情况?
她真的一脸懵好吗?
秦川从她眼里看出了犹豫,即使只有一瞬,他都可以捕捉到。
苏眠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表现的总是很明显。
可是她眼眸瞟向陆景南时的那种游移软糯,还有刚才的那个拥抱,都无一不在表露,她接受陆景南这个人。
苏眠不喜欢一个人时,眼神是很冷的。整个人虽然气势上并不凌厉,但总是自带着一圈无形的光圈,每根毛孔都在散发着“你不要靠我太近”的信号。
手指扣在碗沿上,有种想要阻挡这一切却又无可奈何的感觉。
沉下口气,将苏眠从床上扶着坐起来,把陆景南挤到了一边。
陆景南舔了下唇,手指捏成一拳,但他又不敢发作,他怕苏眠待会儿真的来一句,“我不要你喂,你能不能离我远点”这种话。
因为之前这种话,她可真是没少说。
所以心里纵使恨不得能把秦川揪着从窗户直接扔出去,但也只是捏紧拳头踹进裤兜里,咬着牙摔门去了走廊上。
鸡汤是陆景南让秦川送的。
因为他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身边还有谁能信,之前苏眠怀孕时的饮食都是他精心找人伺候的,可是却居然被人下了毒而他却不知。
如妈也是陆家用了很久的老人,也依旧被买通,他能怎么办?
秦川起码不会对苏眠下毒啊!
咬了根烟叼着嘴上,打火机摁的“嘎哒嘎哒”响,却不知是不是故意跟他做对一样,还是他心情太烦躁,怎么都点不燃,气的他甩手掷在地上,连带着把嘴上的烟也薅下来甩了出去。
门口站着的随从瞅瞅他,又瞅了瞅病房里面,一脸“我很懂”的表情。
老板这是又把陈年老醋坛子掀翻了。
……
苏眠被刚才的摔门声摔得心口一震,整个人呆呆的望着门口,缓了两秒,才若有所思的拽住秦川问。
“哥,我孩子,宝宝……”
秦川正小心翼翼的用勺子崴了一汤勺出来,搭在碗沿上吹凉,看见苏眠焦急的模样,有一瞬的憋闷,但如实相告。
“宝宝生
下来了,但孩子状况也不太好,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你要问陆景南。”
“不好?为什么不好?”
“我不太清楚,只是听说,好像有些问题……你被人下过毒,你知道吗?”
“下毒?”
苏眠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但很快又反应过来。
“哦对,当时我临产,有人给我注射了不知道什么东西,是不是那个原因?宝宝有没有危险?孩子呢?孩子在哪儿?”
苏眠抓住秦川手腕,差点把汤碗都打翻。
秦川望着苏眠的模样,顿了顿,声音清冷的问去:“小熊,你不是不喜欢那个孩子吗?”
一句话将苏眠问住,手指扣在秦川腕臂上,微微有些收紧。
“我……可是……可是那毕竟是我的宝宝啊……”
“所以,你就因此接受了陆景南?”
苏眠抿了抿唇,没说话,但眼神却明显有被人戳穿秘密的窘迫。
“小熊,你知道吗?你现在所承受的这一切,都是陆景南带给你的,你……你真的喜欢上他了吗?”
“我……我没有!”
苏眠将手收回,睫毛轻颤着垂下去。
秦川望着她的模样,知道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她根本就不会骗人。
她这是连自己都在骗,骗自己去相信一个真实存在的事情。
“算了,不说了,先喝汤,要不待会儿该凉了。”
秦川将汤送到苏眠嘴边,抿了两口,苏眠突然想到了什么,掀开被子就要下床,但她刚刚经历了生产,又昏迷抢救,浑身一点劲儿都没有,刨腹产的刀口更是没有痊愈,动作还特猛,秦川在另一侧,想跩都没有拽住,苏眠这个人都跪着跌下了床。
陆景南在外面听见动静,又疾色着冲进来,见苏眠整个人瘫在地上,瞳孔都在地震,冲过去快了秦川一步将苏眠从地上抱起来,放回到床上。
“秦川你在干什么,喂个饭都喂不明白!苏眠现在这个样子能下床吗?”
秦川嗤了口气,眉眼皱着刚要开口,苏眠拉住陆景南的胳膊,急言道:“不怪他,不怪他,陆景南,有人要杀我!就是之前在宠物医院门前的那个人!”
“什么意思?”
陆景南闻言心口窒住,将视线对准怀里的苏眠。
“就是,那天,那天他给我打了针什么东西,他出现在医院了!孩子呢?孩子好不好?他在哪儿?”
苏眠整个人思绪很乱,她根本理不
清这一切。
她第一次跟陆景南见到那个人,只以为那个人是母亲追债的,可是刚才听秦川那么一说,她才想清楚事情好像不是她想的那样。
“宝宝没事,你不用担心,苏眠,你看清那个人长什么模样了吗?”
“没有,他跟上次一样,戴着帽子和口罩,但是那个眼神我记得,我不会看错的!肯定是他!”
陆景南眯了眯眼,舌尖抵在唇齿间舔了下,有黠光在眸底涌现。
“好,我知道了,没事,我会处理。”
“宝宝呢?孩子呢?”
“宝宝也没事,你不用担心,你现在好好吃饭,你昏迷了一个星期,你知道吗?苏眠……我……”
陆景南收起了刚才的凌厉,眼睛如水般柔和,将苏眠放到床上盖好被子,捏着她的手蓄力攥紧。
他想说他都快被吓死了,但终究没说出口。
暧昧时的人,总是带着一点点试探。小心翼翼的,潜意识里总害怕自己爱的多了一点,得到失望。
他心里有过海啸,但他不想被苏眠知晓。
可是哪里藏的住呢?
爱意在每一个下意识的眼神,喘息,语音,动作里,都在肆意宣誓着,我爱你这件事。
陆景南当时看向苏眠的眼神,可以用温柔至极来形容。
他满身凌厉,桀骜的像野马。
缰绳却只此一生,只被苏眠攥住过。
“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苏眠,好好吃饭,听到没有。嗯?”
苏眠刚才满脑子的凌乱想法。
劫后余生,宝宝,还有什么杀手,她理不清,但本能的想把这一切告诉陆景南。
可是现在被陆景南寥寥几句话,又陡然将她头脑里的思绪全都拽走,只剩空白一片,连带着脸颊,耳畔,也被萦绕鼻息的陆景南呼吸,而吹起淡淡云霞。
手指在不觉间与陆景南握住自己的力度相互呼应,待她反应过来,忙将手从陆景南掌心中抽出。
陆景南被这举动刺到,掌心空空如也,合手攥紧,将身子从病床前抬了起来。
秦川立在一旁,不言语,却席卷着将恨意与悲哀蔓延全身。
苏眠吃过饭,秦川最后还是离开了。
因为陆景南只能允许他送饭来,并不允许他留下来继续陪着苏眠。
回去的路上,秦川路过便利店,进去买了包烟出来。
扯开包装,抽了一支捏在手上,点燃,猛吸一口,浓烟呛得他肺腔阵痛,像极了爱而不得的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