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赵封镜驱散身上仅存的那点酒气走出别苑,以手中执事牌开路,倒也畅通无阻。
昨日带领赵封镜来到院子的管事交给赵封镜两样东西,一个是院子钥匙,一个便是这块暂时代表他楚家供奉的令牌。
赵封镜独自一人走在路上,闲来无事便随意抛弄这块令牌。
于刀疤汉子王膑交由自己的那两块管事令牌不太一样,虽说都是以珍贵寒铁铸造而成,但前者更具分量,而且其内承载的天地灵气要远比后者多得多。
赵封镜在十万大山时仔细勘察过。
那两块管事令牌当中,铭文更为复杂。
不可能单单只是寻常用来进出楚家山水禁制的凭证。
具体用途,赵封镜还不太清楚,或许只是某个私院别业的通行许可。
走到那条白玉拱桥之上。
透过宛若水面一般的禁制之后。
红尘街市独有的喧嚣气息扑面而来。
虽说百花城在这几百年中被楚家霍霍得实属有些惨烈,不过很多事情都被官府或者楚家高层镇压下来,不然哪还有繁华景象可言。
其实很多时候,楚家人并非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当然,该有的鼻孔朝天不可一世,多多少少都会沾染。
赵封镜跨出禁制的步子,就好似一个信号。
临近沽水河畔的商贾旅客个个转头望来,顿时鸦雀无声。
赵封镜也被这突然的安静与注视弄得有些发蒙。
见到是个面色和善的白衣公子哥,还是个新面孔后,那些来往人群重新恢复走动,不过视线还是会不自觉的瞥向这边,生怕这位山上仙师一个心意不合,术法神通乱飞。
出了楚家地界儿,赵封镜《秋水蝉露》大开,确定无人跟踪之后,这才将白蛇放出。
“白泽殿好是好,妖兽灵兽在其中修行,比一般山脉的同族还要快上几分,不过就是太消耗灵石,这才几天工夫,二十枚灵石便被你们吃干抹净,要是再没个进账,真就两袖清风喽。”
赵封镜一根手指探入袖口,轻轻抚摸着小白头顶。
白泽殿这东西,现在赵封镜都说不好到底是灵器还是属于一座禁制小天地,规模太大,已经超越他所知的所有灵器,法器的规模。
而且需要一条龙脉奠基才能发挥出真正的作用。
一个能承载龙脉的灵器,赵封镜翻遍赵氏所有书籍都未曾有过记载。
一路行走。
白衣公子哥儿扇动清风,不俗面容加上那股清秀出尘的气势,引来无数女子的纷纷侧目。
穿街过巷,时不时张望四周。
人间烟火如繁星点点,可能单个拎出来并不起眼,若是汇聚星河,那璀璨程度,就算是真正的山巅人物也得低头。
百花城很大,油盐酱醋茶,商行马车数不胜数。
赵封镜走入其中,哪怕有些扎眼,可终究会被人潮淹没。
花神祠的来历众说纷纭。
有民间传闻,自那位上古花神娘娘飞升离去之后,城内百花齐放,数十年不曾枯萎凋零,后有修士在花丛中偶然见到一人身影,如九天神女,自当顶礼膜拜。
这位有幸目睹花神娘娘真容的修士,便在这城中建立祠庙,以供世人瞻仰神仙风采。
也有山巅传闻,说是这花神祠是这位花神娘娘留下的道统法门所在,只可惜千万年来未有一人能够得此明悟,故而香火凋零,花香不在。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小道消息,甚至连什么花神前世今世,才子佳人的志怪小说都有。
反正赵封镜觉着最可信的还是第一条。
不过他此行目的,可不是什么瞻仰仙人风采。
花神祠旁边矗立有一座客栈,名为龙门。
赵封镜站在门口,抬头望了眼高悬的匾额,心中有些佩服客栈掌柜起名的用心。
“龙门龙门,山上虽说有着鲤鱼跃龙门的好彩头说法,可放在这俗世当中江湖气就有些重了,也不知道这客栈掌柜本身就出自江湖,还是说在某本演义小说当中截取了个豪气名称。”
客栈生意不算好,来往之人真正能够进门的也就稀稀疏疏几人而已。
站在门口便能看见客栈的生意惨淡,倒是与旁边不远的花神祠同病相怜。
赵封镜走入门口,很快便有眼尖的店小二上前弯躬哈腰,“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找一个朋友,待会儿帮我拿壶好酒,最贵的那种。”
既然行头风度摆在这儿,赵封镜要是心疼酒水钱就有些太说不过去了。
原本听闻前一句,店小二还有些失望,后面一句就让他嘴角咧到耳朵根了。
最贵的酒水?
他们这虽说没什么山上的仙家酒酿,但好酒还是有的,但价格同样很高。
起码……..百八十两银子起步。
店小二似乎是害怕这位外表光鲜的公子哥儿知道价格后出尔反尔,事先说明到:“公子,咱们这的好酒可都不便宜,你看这个……”
说着,还用右手的食指与拇指做了个挼搓的动作。
赵封镜哗啦一下合拢折扇笑道:“放心,待会儿会有人付钱,他可是个阔绰户,百八十两银子,九牛一毛。”
得到白衣公子的确切答复之后,店小二忙不迭点头,然后,麻溜跑去拿酒。
赵封镜巡视一周,没看到某个熟悉身影。
想了想,以心声与小白询问一番。
白蛇有记住一个人气味儿的本事。
最开始的赵蕴理,到后来相貌改变极大的陈灵之,想来分辨王膑的存在也不会太难。
果然,不出片刻,白蛇便以心声回复。
赵封镜点头之后快步走上二层厢房,叩响最尽头的屋门。
屋门应声而开。
有个吃饭还戴着斗笠的汉子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一口接着一口喝着酒水,桌上那些下酒菜一个没动。
没一会儿,手中捧着一壶外表精美的酒壶进屋,摆上桌后,赔笑告退。
赵封镜挥了挥手,两扇屋门自行关闭。
然后之间这位白衣公子凌空虚画,一道道金色纹路浮现半空,捏碎两颗灵石作为支柱,一座简易隔音阵就此形成。
王膑虽说不是先天铭文一道的行家里手,可光是赵封镜这份闲适写意,好像造就出这样一座阵法信手拈来。
汉子不禁感叹道:“小子,说句心里话,你是真他娘吓人,虽说论资质可能比不得赵封词,但又是剑术,又是铭文,剑修,符师,阵师,好像你都有些门道儿,这样的悟性天赋,就算放在大宗门中也不多见。”
关键还是同时修行。
光是练剑一事,就会极耗光阴,像赵蕴芝,赵封涂,他们的资质差吗?
后者或许现在还不好说,但前者现在是实打实的剑修,未满甲子之龄,而且起初还没龙脉这样的修行道场相助。
但这两者在练气,乃至筑基后,境界攀升速度比之很多同龄人都不如。
剑术虽好,可若是没有宗门底蕴支撑,就只能靠着修士年岁慢慢熬。
这也是赵封镜起先不愿意太过练剑的缘故,容易耽搁修行。
而符师与阵师的门槛儿,可以说比剑修还高。
因为不看天赋,只看悟性。
先天铭文更是如此。
如果不是赵氏中有个赵封词,赵封镜想要摸透先天铭文的绘制,就得数十年光景。
这绝非什么空口之谈。
如今,修行一事,有小白帮衬,加上体内大日明月自破境跻身筑基之后便能自行汲取天地灵气,虽说每次都不算多,可交换轮回,昼夜不歇,修行进展,比起赵封镜自己刻苦修炼惶恐不可多让。
关键还是星灵根。
能够不知不觉接引天上星辰光泽,洗涤经脉窍穴。
无为胜过有所为。
所以,他现在有更多时间去体会《符箓摘要》的铭文玄妙。
赵封镜坐在汉子对面,自顾自拿起酒杯斟满,“行了,这些夸人的言语,等此间事了,你摆宴落叶城,夸上一天一夜我都不会嫌烦,说说看,这次来,家主那边又传来什么口信儿?”
当初赵蕴蚩选择他作为打入楚家的暗棋,赵封镜就曾传信问过,为什么?
而赵蕴蚩给出的答案只有两个字,心性。
老一辈人的为人处世,其实都有种拘束感,好似自己为自己束缚上条条锁链,而锁链的名字叫做规矩。
那场清算,很多古板迂腐的老人修士就像麦田里枯黄的麦草,被连根拔除,可更多的是那些为自己束缚上一半枷锁的家族修士。
这些人不能死,因为太多,一旦过狠,哪怕赵氏高层战力依旧如此,但中间交替层次,就会伤及家族根本,至少百年之内无法恢复。
这些东西,不是一个人的境界有多高,家族中出几个如丽中天的年轻天才就可以解决。
年轻一辈中,论心性,赵封镜与赵封词当之无愧的翘楚。
后者年纪太小,加上赵封词的跟脚有些隐晦,赵蕴蚩不能让其参与。
挑挑拣拣只剩下赵封镜一人。
自从王膑成为自己的中间人后,两人大多都是以书信往来,像这样面对面交谈,除了十万大山那次,还真是头一遭。
“桃夭小姑娘与白狐已经安然返回,赵氏祖祠那群老家伙听闻小姑娘的跟脚来历之后,一个个笑得合不拢嘴,成为山神的事情家主那边已经定下来了,除了确切山头还未选址之外,并无意外。”
王膑慢条斯理将小姑娘到了赵氏之后的经历过程一一讲述。
赵封镜认真听完,确定并无纰漏之后,这才点头道:“如此最好。”
“对了,在说家主口信之前我能不能问个问题?”
王膑喝了口百八十两银子一坛酒水。龇牙咧嘴。
赵封镜嗯了一声,“什么事儿?”
“你从哪拐来的小姑娘,很.....善于交谈。”
汉子措辞半天才想到“善于交谈”四字评价。
小姑娘桃夭,其实很怕生,赵封镜刚到两面山时,很多天都没能与小姑娘搭上话。
但混熟了之后,言语就会很多。
好似开了闸口的河堤,一发不可收拾。
饶是赵封镜有时候都有些头疼。
小姑娘只有在他讲故事的时候安安静静竖耳聆听。
在返回途中。
王膑偶尔拣选几件自己年轻时的意气风发,讲述给小姑娘听。
刚开始桃夭只会嗯,哦,这样啊,挺好的,不错.....
这类勉强敷衍的言语。
后来一人一精怪渐渐熟悉,一听汉子讲起这些,她会学着以前某个绿衣童子,斜眼轻瞥,面无表情斜挑嘴角。
然后便是如小麻雀叽叽喳喳。
数落汉子什么措辞不当,语气不够生动,故事有吹牛嫌疑等等。
反正在回到赵氏的前几天中,王膑一个头两个大。
听闻王膑揉着额头讲完这些,赵封镜乐不可支。
汉子摆摆手,“算了,还是赶紧讲完赶紧散场,免得被楚家人盯上。”
随即,汉子便将之前赵蕴蚩交代的言语跟赵封镜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原本想起小姑娘跳脱性子,有些笑意的赵封镜渐渐收敛,面无表情。
赵封镜有些不可置信道:“你觉着我打得过?”
王膑嘿嘿一笑,摆手道:“这言语跟我没半颗铜钱的关系,反正家主是这么说的,若是要诉苦,等楚家事了之后,亲自与家主说去。”
赵封镜苦笑摇头。
叹息一声:“得嘞,我就试试看,要是不成,王膑拜托你帮我收尸,起码让我入棺材时体面些。”
这下子,轮到王膑目瞪口呆;“不是,你真打算接下?疯了不成?”
其实这事儿出口,王膑都觉着有些荒诞。
赵蕴蚩这位赵氏家主的决定,王膑不好多说什么,可赵封镜跟着发什么疯?真就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关键赵蕴蚩也清楚说过,若是没把握可以放弃啊。
赵封镜没多说什么,只留下一句先探探风声。
然后便起身告辞。
楚家地界儿,上面有个高境修士盯着,赵封镜不敢有半点掉以轻心,耽搁太久只会适得其反。
厢房内,只留下个百思不得其解的健硕汉子。
得,一壶酒水,全进了他一人肚子,赵封镜斟满的酒杯,从始至终就没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