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桌上,两位女子举杯次数很少,故而最为清醒。
乘着赵封镜酒气上身,身形歪斜之际,楚歧夙淡然开口道:“许公子,我这边有条路子,买卖公道,东道主也是山上仙家中鼎有名的生意人,想来你刚到百花城,灵药灵草等机缘换算成灵石比较困难,我可以帮忙引荐或者干脆由我经手,当然,该有的辛苦钱肯定会抽取,不算太多,一成就够,许公子意下如何?”
楚歧夙虽说对于境界拔高一事比较执拗,哪怕以各种丹药破境不惜伤及人身小天地。
但她与楚歧彩最大的不同,还是对生意往来比较上心,很多家族子弟觉着楚家换算灵石的门槛太高,往往价值百颗灵石的,在家族之中就得少去三四成乃至五成,自然会有很多人心生怨怼,所以她这个中间人,做的很有年头。
赵封镜接着酒劲儿调侃道,“当真是真人不露相,歧夙姑娘还是位生意人?”
这次,楚歧夙难得没给他甩脸色,而是认真介绍起家族内部,或者百花城内钱庄关于换算灵石的价格。
听闻之后,赵封镜点头问道:“你这路子能帮我省下多少灵石?”
赵封镜现在是真缺钱。
哪怕有子丑戊卯两年中在十万大山边缘搜刮的灵草灵药,还有灼华在他离开时赠送的东西,可要说兜里的灵石,真没几颗。
楚歧夙伸出一根手指,“最少一成,你也知道,所谓转手人,都是最低价,远远比不得与仙家山头直接交易,故而价格要低上不少,不过跟家族内部比起来已经很公道了。”
想了想,赵封镜点头道:“可以,不过事先说好,刚开始我只能拿出一小部分,毕竟第一次合作,谁知道会不会出幺蛾子。”
楚歧夙没意见,点了点头,这次是由她率先举起酒碗道:“之前是我脾气不好,有所得罪,在这我先自罚三碗,算是赔罪了。”
说罢,也不等众人劝阻,原本不太会喝酒的朴素女子抬起酒碗一饮而尽。
三碗下肚,喝酒太猛的后遗症就上来了。
女子脸颊通红,双眼出现恍惚神采,随即打了个酒嗝儿,这才安稳落座。
楚歧衣在一旁连声叫好,顺便还以手肘捅了捅楚歧麟,眼神不停瞥向一旁始终安静坐着的楚歧彩。
显然是怂恿对方去搭话。
结果楚歧麟不为所动,心有所想,却不敢真正开口。
楚歧衣一脸鄙夷。
倒是楚歧彩比较大方。
与赵封镜磕碰酒碗之后说道:“许公子远道而来,我虽说没歧夙那样的生意路子,在客卿供奉一事上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我还是想代家族敬酒一碗。”
原本她能到此,就已经让所有人感到意外。
还能在酒桌上率先敬酒,已是超乎所有的人预料。
楚歧衣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一边摩挲着下巴,一边对楚歧麟小声低语道:“歧彩妹子今天不太对劲儿啊,会不会是对清白兄弟一见钟情了?不然怎会如此客气,要说清白兄弟要相貌有相貌,要天赋有天赋,说不准还真就这么回事儿。”
楚歧麟看了眼饮酒女子,然后再看了看脸色平静的赵封镜,打赏了汉子一个滚字。
两人的言语并未遮掩,小声低语在他们这些人耳中与正常说话其实没什么两样。
女子听闻后一笑置之,并未理睬。
酒宴末尾。
楚歧彩最先告辞离去。
楚歧夙这个做堂姐的,看自己弟弟还这么干坐着,气就不打一处来,直接抬脚踹在楚歧麟的小腿上。
后者倒也不是傻子,什么意思自然清楚。
在堂姐的威势之下,只得硬着头皮跟在楚歧彩身边,送人回家。
楚歧衣显然今天心情极好,还想借着酒桌上最后一点酒水跟赵封镜多套近乎。
结果被朴素女子一个凌厉眼神呵退。
矮小汉子讪讪一笑,拎起桌上酒壶,大步流星,踉踉跄跄走出院子。
临走前汉子小声嘟囔一句,“孤家寡人,看不得风花雪月,真他娘愁死人。”
等汉子身影消失在门口,赵封镜拾起桌上折扇不紧不慢敲打手心,问道:“歧夙姑娘还有事情?”
生意一事已经敲定,两人之前并未有过太多交集,赵封镜也猜不到这女子还要说些什么。
楚歧夙犹豫片刻,似乎觉着有些话语不太符合规矩,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言语。
赵封镜也没催促,安静等待着。
今晚月色不错,大圆无缺。
梨树倒影斜映地面,随着夜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其上累累果实白中透着淡黄,已然成熟。
白衣走到树下,随手摘下两颗雪梨在身上擦了擦,然后分给女子一个,自顾自啃咬起来。
此时,楚歧夙终于开口:“听林鑫长老所言,许公子有头筑基后期灵兽,我想问的是所谓血冥契和生死契,是否真能帮助修士提高境界?”
赵封镜吃梨动作一顿,抹了抹嘴角笑眯眯道:“看来歧夙姑娘的消息还挺灵通的,这还不到半日便知晓大殿内部消息。”
“只是心中疑惑,还请许公子勿怪。”
这等涉及修士底蕴的事情,确实容易犯忌讳,所以女子才会犹豫再三。
赵封镜低头看向果肉清甜的雪梨,也没过多在意这些,开口回道:“一般的主仆契在山上流传极广,什么效果是个修士都心知肚明,血冥契,除了专门豢养灵兽的家族或者宗门才会拥有,属于门内的不传之谜,至于生死契,我也没见过,有记载却无结契之法,后两者就算知道能够提升境界修为又如何?歧夙姑娘知道结契法门?”
与灵兽结契,只有主仆契广为人知,后两种都是一个宗门的不传之谜,或者豢养灵兽为根底的家族珍藏之物,一般很少会透露。
这些东西,楚家哪怕立足千年百年,始终不曾真正得到过。
“确实不知,想必许公子也能看出,我天资其实算不得高,如今的练气八层也是靠着各种丹药强行提升,后患无穷,可是生于楚家,实力就是一切。”
楚歧夙态度诚恳,她不相信赵封镜面对七彩梦蝶这般珍稀灵兽会只单单签订主仆契这么简单。
赵封镜望了眼折扇上面十六字前四字,“命由己造。”
嗤笑道:“歧夙姑娘觉着我知道?”
朴素女子点头。
赵封镜淡淡回道:“血冥契与生死契确实有帮助修士破境修行的作用,不过前提是你签订灵兽的血脉品级得高才行,起码三品血脉起步才有效果。生死契我不知道结契手法,不过血冥契却是知道的,但有两点,一,我知道归我知道,师门告诫过不可私自外传,有什么条件能够让我将这等术法与你交换?二,就算我能拿得出手,灵兽品级一事得靠钱砸,而且三品血脉的灵兽不算少,但都存于山上宗门或十万大山中部,怎么得到又是一难题。”
两点,第一条其实不算太难,只要楚歧夙经得住狮子大开口,赵封镜还真就能给。
至于第二条才是最难之处。
三品起步的灵兽,未来成就注定中三境,哪怕是专门豢养灵兽的赵氏也找不出几头来。
像楚家主这样日渐衰败的家族,根本拿不出这样的价格。
或者说就算楚家愿意买,但肯定不是给天资不算好的楚歧夙,她没资格。
楚歧夙好像从一开始就想好的话语,没停顿太久,直接回道:“条件许公子可以随便开价,大不了再谈,至于第二条就不劳烦你费心了,我自有打算。”
赵封镜抬头注视着女子,见她好似胸有成竹的模样,片刻之后赵封镜点头道:“可以谈,这门术法最低价儿一颗上品灵石,答不答应你自己想想。”
结契术法的等级自然值不了这么多钱,但这中结契之法一经泄露便会一发不可收拾,到时候惠泽的就不单单只是一人。
故而这类基本没什么门槛儿的术法神通,往往价格就会极高。
听到开价之后,楚歧夙眯眼道:“许公子可真敢漫天要价,一般的二阶灵兽也就几百颗灵石的事情,一道结契术法罢了,最多一颗中品灵石。”
赵封镜摇摇头,打开折扇煽动清风,“这价格你可以去专门豢养灵兽的赵氏问问看,或者干脆去四方山门,保证不会低了。”
其实赵封镜压根不知道这血冥契有何珍贵,反正以前在家族里的时候,子弟若是想与血脉不俗的灵兽签订此契约,只需要前往祖祠通报一声,得到家族长老同意后,便会有专门负责此事的人帮忙结契。
契约术法如何,连结契本人都不知道。
赵封镜以前没对此事上过心,所以也就没法定价格,随便开价便是。
反正一颗中品灵石,他是肯定不会同意。
见对方不肯让步,楚歧夙叹息一声,“没得商量?”
赵封镜摇摇头,没再言语。
反正这笔买卖成与不成,他都无所谓。
“我再想想。”
说着,楚歧夙便起身告辞。
赵封镜将她送出门外。
临走前,楚歧夙突然回头,展颜一笑,问道:“你们男人不是都喜欢温柔乡,英雄冢吗?许公子看我怎样?”
赵封镜愣了愣,估计是没想到平日里面色冰冷的女子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不过很快他便斜眼打量楚歧夙的腰肢身段一番,然后扯了扯嘴角,“不值。”
美色面前,还是钱最值钱。
楚歧夙哈哈大笑,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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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另外一边。
楚歧麟与楚歧彩并肩而行。
一向温文儒雅的青年其实不算寡言少语,但在女子这边,是真的找不到什么言语交谈。
最后还是楚歧彩率先开口打破沉闷。
“这次试炼,听说你差点身死?”
女子嗓音软糯,大有水乡风情。
不过言语平淡,并未有多少关心之意。
但对楚歧麟来说,这已足够。
青年双手负后,笑道:“确实如此,好在运气不错,命不该绝,遇到游走山涧的清白兄,不然想喝酒啊,就得等到你在我坟头敬酒了。”
楚歧彩也没回头,望向远处地面上的皎洁月光,“这位许公子没跟你们收好处?”
楚歧麟的性命,其实很值钱,在楚家年轻一辈中,论出身,楚歧麟当之无愧第一人。
“没有,不过我打算等清白兄真是成为楚家供奉时,将这份救命之恩给补上。”
如何补,当然是拿灵器填了。
反正从小到大,每岁生辰,自己最不喜欢的那个爷爷就会送来一份礼物,而且一次比一次贵重,堆积多年,零零总总应该值不少钱。
此后,楚歧彩没什么言语。
而楚歧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两人就这么肩并肩走出许久,气氛着实有些冷。
有心无胆的楚歧麟只得硬着头皮道:“今晚你能来,多谢。”
结果实在忍不住的楚歧彩瞥了眼他,淡淡道:“你平日里也这么聊天?”
楚歧麟神色尴尬。
一直将女子送到屋外,楚歧麟这才转身离去。
看着男子缓步背影。
楚歧彩眼神漠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这时院门从里面被人打开。
有个身形伛偻的老妪顶着花白头发探出脑袋,看见楚歧彩后,昏黄眼眸顿时有了点光亮,对女子招了招手道:“歧彩回来了?快快快,进屋,天寒地冻的,冷坏身子骨可不好。”
老妪脸上满是慈爱,恍若和蔼长辈关心晚辈一般,拉着女子的手臂,轻轻往屋里拽。
而楚歧彩却对这份亲情厌恶至极。
不过似乎心存忌惮,只能任由老妪拽入屋内。
在老妪的照料之下,女子洗漱完毕,青丝如瀑,坐于妆台前。
老妪干枯如树枝的手臂拿着梳子一点一点帮女子理顺青丝,笑眯起眼,用最沙哑的腔调说着,“多好的女娃子,长相周正,性格又好,关键还是仙子一般的未来人物,莲英那小子真不知道走了什么大运,能够娶到你这样的好媳妇儿,哦,对了,你们还没成亲呢,得抓紧点,我这老婆子前半生为莲英操碎了心,这把岁数了还没能抱上孙子,都不知道还能熬多久,你帮我劝劝莲英,他从小脾气倔,总喜欢跟我这个做娘亲的反着说话。”
“以前是觉着孩子大了,有出息了,我这个当娘的也就不想管,但结婚生子这样的大事儿,总得有个长辈操持不是?”
这位清瘦如干尸的老妪,是楚莲英的娘亲,也是楚家现在唯一剩下的金丹老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