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相询,陆宁不敢隐瞒,便悄声禀告说:“祖母,是一封扬州来的书信。”
老夫人已经会意,必是岳家大少爷岳如山写给陆宁的,陆宁一直和岳如山有书信来往,这个老夫人是知道的。自从陆宁回到陆家,也没有隐瞒,把在岳家的所有遭遇,都一五一十讲给了祖母。
老夫人在垂垂暮年,望着不幸的孙女,只能心里淌血。在陆宁的哀求之下,老夫人答应了陆宁的要求,在陆家等待岳如山回来迎娶她。
陆宁得祖母做主,安心在陆家静养,只待岳如山在南方自立下来,好接她过去。
老夫人听闻是扬州的来信,没有直接说出岳如山的名字,只心照不宣地问陆宁道:“扬州远在千里之外,那边的情形还好吗?”
陆宁心领神会,岳如山关系着陆宁的前途,老夫人在探寻岳如山的状况,笑着回答说:“有劳祖母挂念,扬州那边一切都好,还说再过十余日,就能回河间来接我。”
“哦,那敢情好。”老夫人闻听后,双眼一亮。
看来陆宁就要熬到头了,幸福终于有望,老夫人在有生之年,能安置好陆宁,也可以少一份牵挂。
自从陆宁嫁到岳家便开始守寡,那时老夫人执意不肯让陆宁回来,或者再寻个人家,及至陆宁和岳如山闹出不合礼节的事情,老夫人深刻反思过自己。她活了七十多年,还能有多少岁月,世事变迁,当年的所谓贞洁观念,不符合现下的情况了。让陆宁守寡,不仅对陆宁残忍,对陆家也不会再有任何好处。若再一味坚持,陆宁若被心怀叵测之徒利用,反而对陆家不利。
老夫人自从想通了这一层之后,很多观念也随之转变过来,对陆宁的选择,在家人面前,几次表示支持,让陆宁在人多口杂的陆家,住的甚是安心。
陆宁不忍祖母再为她担忧,回答说:“您就放心吧,我将来必然能一切安好。”
老夫人点点头,又嘱咐道:“我相信你的话,你天生仁厚,必然会善有善报,你只按照你的初心去做,祖母支持你,想来上天也不会负你。”
陆宁又得老夫人鼓励,何况岳如山就要回河间来,遂更加信心十足起来。她憧憬着和岳如山双宿双飞,无拘无碍的生活,一颗心早飞到了扬州。
这就是爱情的力量,一对恋人纵然是远隔千里,但两颗心却能始终相依在一起。
现场因为正在唱戏,喧喧闹闹的,所以老夫人和陆宁的谈话,别人无法听得清楚,但李克定的功力极其深厚,每一个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老夫人是在成全陆宁和岳如山,这让李克定万万没有想到。都说陆家老夫人严格遵守旧礼,是个食古不化的顽固之人,如今看来,传言并不可信。就拿老夫人方才成全二小姐陆宛和李克定的事情来看,其行事风格,绝不是一位守旧之人。李克定坐在陆宛身侧,这样的安排,在任何一个大户人家,都是有些忌讳的,可老夫人偏偏有意这样,显见老人家不仅不守旧,反而很通人情。
或许老夫人已经深得中庸之道,能够随时变通吧。
李克定不禁暗暗佩服起老夫人来,此时戏台之上,《珍珠衫》已经接近尾声,李克定也无心多看,只管抬头望着陆家的上空。
涌潮湖上,水汽氤氲,藏着丝丝灰暗,但在那灰暗的中心,却有一点蓝光,让李克定甚是奇怪。
天象的显现,预示着陆家处境的不妙,但也能够看出陆家有一股力量,顽强且蓬勃,难道这股力量来自于陆宛吗?
李克定狐疑不定,陆宛瞧见了,便问他:“你乱发什么呆,是不喜欢这出戏吗?”
“没有不喜欢。”李克定不想扫了陆宛的兴,说道,“这出戏我虽然没有看过,但是读过这个故事,觉得有些意味。”
陆宛是个细致的女孩子,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丝别样的情怀,似乎李克定对昭君出塞有着特殊记忆,便问道:“这出《珍珠衫》戏你没看过,那刚才的《昭君出塞》你必是看过了?”
李克定也没看过《昭君出塞》,他很少看戏,但听柳之思给他唱过《昭君出塞》中的一段,尤其对那首《木兰花》,他记得尤为清晰。
陆宛这么一问,牵动了李克定的心,想起柳之思来,便做起赶紧离开陆家的打算。好在《珍珠衫》就要结束,且耐心再等一会儿吧。
为了不讲出柳之思来,以免陆宛不悦,李克定撒了个谎,回答陆宛说:“《昭君出塞》嘛,我看过一次,不过是很久以前,都有些记不清了。”
陆宛一笑,没有再揪着不放,而是问起珍珠衫来,“克定,你觉得王三巧如何?”
王三巧乃是珍珠衫里面的女主角,说的是她的丈夫外出经商,他结识了英俊青年陈大郎,经人牵线,王三巧失身于陈大郎。半年之后,陈大郎暂时告别,回家乡去了。临别以前,王三巧把一件珍珠衫赠送给了陈大郎。但这件珍珠衫乃是蒋兴哥家的祖传之物,王三巧和陈大郎情浓之际,忘乎所以,竟然将珍珠衫相赠情郎,岂能不被丈夫蒋兴哥发现。
无巧不成书,陈大郎离开王三巧之后,在一家酒楼之上饮酒,恰好遇到了王三巧的的丈夫蒋兴哥。
二人饮酒之际,陈大郎讲起自己的情人,还拿出那件珍珠衫来给蒋兴哥看。
蒋兴哥对家传宝物,岂能不识,一眼就认了出来。他明白,自己的妻子王三巧已经与陈大郎有染。
蒋兴哥强忍怒气,回到家中,质问王三巧。
王三巧拿不出珍珠衫来,端倪自然显露。
蒋兴哥怒气难消,当即就给了王三巧一封休书。王三巧只好回到娘家,不久,便改嫁给了当地的吴知县。
遭遇人命官司,王三巧为了解救蒋兴哥,就对吴知县撒谎说是自己的胞兄遭人陷害,让吴知县解救蒋兴哥。
吴知县动用权力,救下蒋兴哥,替蒋兴哥洗刷了冤情,王三巧与蒋兴哥在内室重逢。
得知真相的吴知县念王三巧和蒋兴哥情深,就让他二人破镜重圆了。
陆宛问起王三巧来,李克定不知如何回答她才好,其实李克定对王三巧充满了鄙夷,但王三巧最后解救蒋兴哥,却又顾念了旧情。
人嘛,难以用善恶简单评价,也难以用喜欢或不喜欢简单评价。
李克定矛盾着说:“王三巧身为蒋兴哥的妻子,却与陈大郎有染,这是她的不对。但她最后救了蒋兴哥,也算有情有义吧。”
“瞧你讲的那么勉强。”陆宛最是明白李克定的心思,所谓对症下药,陆宛现在对投人所好,已经运用的娴熟,“克定,王三巧实在不该和陈大郎有染,我是反感她的。如果将来我若做下这等事情,不用人质问,我就会自我了断。”
“这。。。不至于吧。”李克定吃惊的看着陆宛,吞吞吐吐地说,“虽然此事不该做,但即便一时不智,做下了,也不至于要人性命吧。”
“反正我就是这么想的。”陆宛坚定的说道,“我此言既出,就一定会做到。以前是我不懂这些,但我现在明白了。克定,如今河间府都知道你我定亲的事情,你叫我怎么办呢?”
李克定万万没想到陆宛会这样问他,本来二人都讲好了,来到河间之后,便向家里提出退亲之事,但陆宛的话明明已经有反悔之意,让李克定有些措手不及。何况此事的确如陆宛所讲,河间府人尽皆知,一旦退亲,河间上下,必然风言风语起来,那些不好听的话,对陆宛可是天大的打击。
李克定也不知如何是好了,“陆宛,你,我,你。。”
他话也说不利索,陆宛清楚,她不能逼得李克定太急,那样容易弄巧成拙,就又安慰李克定,“你也别为难了,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认命了,所有的罪过,就让我一个人来承受吧。”
陆宛讲的可怜兮兮,让李克定更加不忍。
好在这时候,台上的戏恰恰落幕,众人鼓掌叫好,让李克定的尴尬有了一丝缓解。
他长出一口气,趁机就要向老夫人告退,他和陆宛的事情,等回去和柳之思好好商量,再行定夺。
还没等李克定起身,就听陆宁叫道:“祖母,祖母!”
她的声音惶恐,李克定向老夫人瞧去,但见老人家浑身哆嗦,脸色惨白,大口喘着粗气。
大事不妙,李克定暗叫一声,或许是老夫人看戏累着了,弄不好就会要了老夫人一条老命。
陆宛也到在了老夫人身侧,一边呼唤着祖母,一边急得跺脚嚷道:“快请大夫过来。”
下人们有几个一路小跑着去请大夫。
陆宛和陆宁姐妹,抱着老夫人,一边替老夫人扶着胸口,好让老夫人喘气顺利一些。
略过片刻,老夫人似是有所缓和,她轻声呼唤道:“李克定,你过来。”
陆宛瞧着李克定,老夫人虽然声音微弱,但李克定也听见了,急忙分开陆家兄弟,到在老夫人身前,问道:“克定在呢,您有什么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