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得,回头瞥了眼软榻。
榻上,慕瑾川闭着眼,没有一丝清醒的迹象。
实际上,男人早就醒了,在太医为他拔箭的时候,剧烈的疼痛席卷意识,把他从黑暗的深渊,强行拽了出来。
只不过那时候昏沉得厉害,他懒得睁眼。
要不怎么会遇上这出好戏。
楚洛苡把他当烫手山芋,恨不得下一刻就甩出去。
至今还在清风苑。
全靠月司纯以一己之力得罪她。
他知道楚洛苡一直想和离,从来没想过她这么抗拒自己,还没一块糕点的吸引力大。
慕瑾川心中不爽更浓了。
恨不得下一刻睁开眼,问她个清楚明白。
白术同样陷入苦恼,面对侧妃的不肯罢休,绞尽脑汁,总算想出一个好的说辞。
“王爷昏迷之前,说定要王妃照顾,才肯安心。时辰已晚,侧妃回去休息吧。”
一阵夜风吹拂,烛火摇曳,楚洛苡随手把窗子关上,镂空象牙窗纱呼呼作响。
这阵突来的寒风,直接吹入月司纯心田。
一阵阵发凉阴冷。
她费了多少功夫,才走进慕瑾川的内心,让白术等人对她改观。
楚洛苡做了什么?
来了多久?
凭什么!
嫉妒的种子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她眼底泛出红丝。
又很快敛去,再次抬眼,看不出丝毫异样。
“白术,王爷相信你,才把托付与你,若你心有偏颇,收了“有心人”的好处帮她说话,王爷醒来,你又要如何跟他交代?”
有心人三字咬音极重,月司纯状似无意瞥了眼楚洛苡。
白术眉头一皱。
流月气不过:“侧妃说便说,看王妃是怎么回事,难道你要说,是王妃收买了白术?”
月司纯故作诧异,一脸不安:“流月,我知道你护主,但有些话,不能乱说,传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心虚……”
她忽地一顿,自责懊恼,
“总之,我没说是姐姐。”
这么会演,不去演戏可惜了,楚洛苡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流月,别出声。”
“是。”
流月温顺答应下,站在楚洛苡身旁,戒备地盯着她们。
这幅无礼的样子,看得梧桐火上眉梢,“侧妃,何须多说,有些人就是忘了自己几斤几两。”
月司纯又问白术,“我也一向是相信你的……”
白术下意识瞥了眼床榻,王爷并无任何异样,他略略一松,比先前更有底气了。
“我只听王爷命令,王爷说过,只让王妃照顾。”
白术显而易见的偏袒,月司纯垂下眼眸,梧桐更气不打一处来:“侧妃还能害王爷不成,你一而再,再而三阻拦,怀的什么心思!”
若说月司纯语意委婉,留有转圆余地,梧桐开口质问,直接把莫须有的罪名按在白术头顶。
“……”白术眼神些微变化。
梧桐没看出来,见他不答话,以为在理亏,吩咐一旁小厮,“搬个躺床来,把王爷移去香雪阁。”
这是要硬”请”了?
楚洛苡坐直了些,托着下巴左看看,右瞧瞧。
眼底兴致颇浓。
月司纯玩的哪一出?
不惜得罪白术,也不顾慕瑾川身上的伤势,非要带去香雪阁。
这很不正常。
白术眉眼冷了下来。
若非看在王爷面上,根本不会这般客气。
既然不领情,他冷声道,“我效忠王爷多年,忠心可见,不容你等置疑。侧妃一再想强行带走王爷,又是为何?为王爷好,就不该打扰王爷消息。”
月司纯蹙眉看着他,白术丝毫不退让,挡在床榻前,不让小厮靠近半步。
“侧妃累了,送侧妃回房休息。”
月司纯眼皮子一跳,“我与王爷相识多年……”
白术打断她,吩咐随从,“送侧妃回房!”
“侧妃请。”
随从一板一眼地看着月司纯。
梧桐气得牙根肉痒,横眉竖眼道,“区区一个侍卫,也敢对侧妃不敬!谁给你的胆子,简直放肆!我定如实禀告王爷!”
白术眼都没抬一下。
月司纯心下暗恼,扫了眼瞧热闹的楚洛苡,又看了看态度强硬的白术,讨不了半点好。
“既如此,我明日再来看王爷。”
月司纯仪态从容,全然不像是被请出清风苑。
倒像是自个儿待腻了。
她一走,一些碍事的闲杂人等全都走了。
清风苑冷清下来。
楚洛苡伸了伸懒腰,余光瞥像躺在床上的慕瑾川。
无语得很。
”醒了就别装了。”
她才不想伺候这祖宗。
慕瑾川缓缓睁眼,眼底一片清明。
“王爷。”
白术一点也不惊讶,两步上前扶慕瑾川坐起,小厮递来一个软垫,他接过塞在王爷背后,好靠得舒服一些。
楚洛苡抓了一把五香瓜子:“人家一片好心,吵着闹着要伺候你。你倒好,装睡不醒,把所有的事推白术身上,这可真是郎心似铁。”
慕瑾川往案上瞥了一眼,青花瓷碟子只剩两三块桂花糕,一旁的瓜果少了三分之一,如今又拿一把炒瓜子消遣。
”你何时知道本王已醒?”
楚洛苡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嗤,吐出瓜子壳,
“太医拔箭的时候,你呼吸都乱了,眉头皱那么紧,傻子才看不出来你醒了。”
要不白术怎有这么大的胆子。
也就月司纯没当回事,为了把他搬去香雪阁,险些撕破脸皮。
但她真没发现吗?
楚洛苡懒得深想。
“醒了,就快些回你的院子,我这儿小,你这尊大佛,待在这儿只怕是委屈了。”
“清风苑刚刚好,本王不觉得委屈。”
慕瑾川嗓音低沉,还带着伤重的沙哑。
后者一噎,打算直白赶人,慕瑾川再度开口。
“本王欠你一个人情。”
楚洛苡眼睛一亮,不知想到什么,又蔫了回去,皮笑肉不笑道,“我说过,还人情的方式很简单,把和离书签了。”
慕瑾川凝视着她,深邃的眸子幽黑,冰霜破裂,深水席卷而来,翻腾得越发厉害。
楚洛苡毫不退让,坦然直视,甚至把手里的五香瓜子当做是他,嗑得咔咔响。
“本王不能恩将仇报。”
恩将仇报?
楚洛苡竖起耳朵,就听慕瑾川沉声说。
“我朝规矩,和王爷合离,其妻室只能削发为尼,后半辈子与青灯古佛为伴。”
“咔擦——”
楚洛苡嘴里的瓜子壳破开,她却一动不动,如同被定住了,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
“你在开玩笑?”
“本王句句属实。”慕瑾川嘴角微微一勾。
楚洛苡不说话了。
一旦合离,妻子强制送佛寺,什么东西?
若去了佛寺,偷偷逃出去,师傅……没多大差别?
楚洛苡皱着眉。
只觉得五香瓜子平淡无味。
这时候,两道脚步声匆匆赶来,由远及近。
往门口一看。
是小厮领着一名侍卫。
“王爷。”
侍卫单膝下跪。
楚洛苡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出门走走。”
这份自觉,挑不出丝毫毛病,慕瑾川却心中不悦,“天黑路滑,你去出去做什么?”
楚洛苡已走到门口,听他这句话,回过脸来,“王爷这意思,是要我在一旁旁听了?”
这一话,把慕瑾川问住了。
楚洛苡嗤笑一声,”算了吧,我又不是京兆尹。”
摆摆手,出门去了。
流月拎起灯笼,跟在楚洛苡身后。
慕瑾川郁结。
若是楚洛苡没这么自觉,他或许会把人叫走,但主动避嫌,他心里就不是滋味。
忽地生出一股冲动,把人抓回来。
按在椅子上逼她听。
对于这个想法,他自己都觉得惊讶。
“说吧。”慕瑾川压下心绪。
侍卫察觉出王爷不快,一时间更小心了。
“回王爷,刺客已经抓住,对方都是死士,属下被钻了空子,尽数咬舌自尽!”
线索断了。
“箭呢?”
太医拔出来的箭,已经洗净上面血迹,收好放在一旁,此刻听王爷问及,白术把箭拿过来,交到慕瑾川的手上。
慕瑾川仔细打量手上的箭。
“这是官箭,只有军营中人才有。”
此话一出,房内气氛变得凝重。
清风苑外。
楚洛苡没走多远,就在院子外转了转,流月为她提灯,照亮前方一尺远的鹅卵石。
“王爷既然醒着,应该听见侧妃和梧桐那些话,她们这么过分,王爷还包庇着她们。”
流月对此甚为不解。
”那可是他妹妹,怎么舍得委屈她呢?”
楚洛苡咬音很重,语气还带着轻笑。
流月一下听明白了。
还想再说,瞥见前方不远处有人提灯笼赶来,仔细一看,是管家领着一个身穿宫服的公公。
“王妃你看。”
“王妃?”
管家跟公公陪着笑,不经意间抬头,看见院门外、双手插在袖子里的楚洛苡,愣了一下。
满脸“您怎么在这儿,王爷呢?”
楚洛苡看了眼他身后大太监,让出道来。
“王爷在房内,公公请。
大太监面白无须,皱巴巴的老脸挤出一朵菊花笑,朝楚洛苡行了一礼,“王妃请。”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院。
屋内,慕瑾川听见脚步声,官箭丢给白术,白术把箭放好,听慕瑾川对侍卫道。
“继续查。”
侍卫道一声是,刚迈出房门,迎面撞上楚洛苡一行人。
楚洛苡瞥了他一眼,脚步不停。
‘老奴拜见王爷。”
大太监忙给慕瑾川行礼,看见他肩膀上的伤,面露不忍和气恼,
“天子脚下,何人竟如此放肆,胆敢刺杀一朝王爷!”
他的嗓音尖又细,听着总有些怪异感。
楚洛苡目光落在他身上,见他变脸似的收了气恼,紧随而来的是一脸关心急切。
“陛下听闻王爷遇刺,龙颜大怒,已派人彻查此事,让王爷这些天专心养病,哦对了。”
大太监朝身后示意,随从接到眼神,忙上前,把手上提着大小的礼盒放桌案,顷刻堆了满桌。
“这些,是陛下从国库,和太医院寻来的药品,补血养气有奇效,陛下说了,王爷需好好补补,千万马虎不得。”
“谢父皇。”
慕瑾川披了件玄色衣袍,白布穿胸而过包扎上肩膀,肩膀一块晕着胭脂红,一头墨黑长发松松半束着,发丝从鬓边垂落,俊美无暇的面容冷白似玉。清冽的眼眸扫来,叫人不敢亵渎。
“更深露重,辛苦公公了,劳公公回禀父皇,本王无碍,休养几日即可,让父皇不必挂念。”
大太监陪笑,“王爷这是哪儿……”又关切了几句,不经意往窗外看了一眼,沉沉夜色。
楚洛苡看出他有走之意,吩咐流月备茶,
“公公何故来去匆匆,吃口茶再走,不急这么一时半刻的。”
大太监也笑道,“王妃折煞杂家了,实在是要进宫回禀陛下,陛下听太医回禀,王爷昏迷不醒,都染红了好几盆血水,等不了明早,趁着夜色唤杂家来瞧瞧。”
大太监虽这么说着,屁股还是坐在了椅子上。
尝一口云山雾茶,笑容更深了。
目光移向慕瑾川。
“如今王爷醒了,陛下今晚也能睡个好觉。”
慕瑾川嗓音低沉:
“敢问公公,不知父皇今夜召本王何事?
大太监一愣,搁下茶盏,从椅子上站起,忙说:“奴才可不知道,陛下只唤王爷进官,但更深的,杂家一无所知,也未曾听陛下提及。”
大太监边说,边仔细回想。
这两天……
陛下并无异常啊,虽是喜怒无常了些,但也尚可。
至于陛下为什么传唤瑾王。
他也不敢深想。
楚洛苡看大太监一脸惶恐忐忑,说了几句软话,缓和僵持的气氛,待大太监喝完茶,临走时,往他手里塞了个分量不轻的荷包。
“辛苦公公了。”她面上带笑。
太太监看她的神情,流露出几丝满意。
“杂家不打扰王爷王妃休息。”
大太监走后,楚洛苡没骨头似的躺在椅上,状似不经意开口:“刺客消息挺灵通啊,能得知陛下突然召见,早做埋伏。”
慕瑾川眼神一凛。
看来自己和父皇身边都有眼线。
不揪出来。
早晚酿成大祸。
下意识朝楚洛苡看去,却见她闭着眼,有些困乏。
许是慕瑾川目光太过炙热,楚洛苡扭头看他,眨巴眨巴眼,一副为他好的态度:
“你也瞧见了,清风苑不清净,怕是影响你养病,过两日,你要不还是去书房?那儿冷清,没一个人敢打扰,适合养病。”
无视暗示味十足,慕瑾川心平气和开口,“王妃是学医的,本王刚好受伤,术有专攻,你悉心照顾,本王才好的快。”
楚洛苡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