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谢氏的住所,江沅郑重的整理了一遍衣衫,她转着身问棣棠:“怎么样?可有哪里不妥?”
“姑娘从前可没有这般敬重夫人,连请安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如今这是怎么了,奴婢觉得姑娘变化好大。”棣棠乖乖的替她捋了捋发髻上的丝条,笑道:“变得光彩招人,谁看到都喜欢。”
“傻丫头,你懂什么?”
江沅接过食盒,吐了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屋中燃着安神香,香味浓重,但是依稀可以嗅到浓重的汤药味。
她打开帘子,也许是近乡情怯吧,突然有些局促。
谢氏出自名门望族,是正经的闺秀,性格温婉,贤良淑德。
从江沅进府后,一直对她体贴耐心,是真的把她当做亲生女儿来看待。
反观她呢,连一声母亲都不肯叫,人前人后都是冷冰冰的喊夫人,这些年,谢氏在背后不知受了多少耻笑。
前世,江府被官兵团团围住,抄家的那日。
江隐迢远在边关,音讯未知,江丞相已被下入天牢,听候发落,江府中只剩下一些老弱妇孺任人宰割。
当时,是一向温婉柔韧的谢氏挺身而出,震慑众人,护卫府门荣耀。
她从不知道谢氏竟有那般大的勇气与力量,并不为降临的灾难哭天喊地,她从容又坚韧,为惊慌失措的江沅撑起了一片天地,后来又在江沅被调戏时,撞死在了官兵刀下。
“大郎,你落了什么东西吗,怎么回来了?”
里屋传来谢氏的声音,气息稍弱。
江沅有好久没有再听到这个温暖的声音了,一时只觉恍若隔世。
在她孤苦无依历经绝望之时,她曾无数次的怀念谢氏待她的好。
那样的和善亲切的音貌居然被黄土掩埋。
江沅红了眼圈,慢慢踱步进去。
谢氏本以为是江隐迢又折返了回来,没想到进来的竟是江沅,她垂着头,胸前抱着一个食盒,走的又慢又轻,像是一个做了错事担心责罚的小孩。
谢氏从床上支起身:“阿沅,离母亲远一些,小心过了病气给你。”
江沅一顿,停了下来。
“母亲听大郎说了你平安回来,只是身子没用,起不来去看你,阿沅可是生母亲的气了?”
谢氏是因为她走丢加之江隐迢被打,又急又气才病倒的。
昨日江隐迢又被罚,谢氏肯定也知道,母子连心,她怎么可能不伤心。
但是她并没有责怪江沅,见到她第一句,竟然自责自己没去看她,担心她会生气。
江沅心里五味杂陈,她柔声道:“怎么会生气呢,女儿知道母亲身子不好,所以学着做了药膳来看望母亲。”
她一边把菜肴取出去摆在桌上,一边絮叨:“母亲我和你讲,病人就要乖乖安养着,不能忧思过重。还有屋里太闷了,窗子要常常打开通风,天气好的时候适当的走动...”
谢氏失声:“你...你叫我什么?”
江沅停了动作,回身去看她,卷翘的眼睫眨动,软软的呼唤:“母亲。”
谢氏捂住嘴,潸然泪下。
老爷带江沅回来前她是曾伤心过,但是后来,她更多的是心疼江沅。
这孩子从小跌沛流离,不知吃过多少苦,明明长的像个小玉人般,眼神却防备又狠厉,像只竖着刺的刺猬似的。
江沅性格怪异,阴鸷凶狠,很难亲近,这些她都没有嫌弃过,她觉得在那样弱肉强食的环境长大,有这样的表现理所应当。
她生江隐迢时亏空了身子,大夫说她此生难以再孕,她便把江沅当成上天赐给她的女儿,想用时间和真心慢慢打动江沅。
这个过程无比艰难,好在五年后,她终于走进了这孩子的心房。
江沅端着一碗汤走到谢氏床前,缓缓搅动汤匙:“母亲,女儿虽然记不得生母的模样,但是她生育了我,我不想忘记她,所以才故意为难您。”
“这些年您对我好,我都知道,从前我做了很多混账事,让您伤心,让父亲为难,但是如果您还肯原谅我,以后我会一定孝敬您的。”
她替谢氏拭去泪,嗓音软糯糯的撒娇:“您别哭了,要是哥哥真的去而复返,看到您这样,以为我欺负您,哥哥会收拾我的。”
“他敢。”谢氏破涕为笑。
江沅陪着谢氏说了好些话,趁着喂汤时浅浅替她看了看脉象,直到谢氏困了,才从房中出来。
外头风和日丽,她神清气爽。
江沅拍了拍棣棠的头,笑眯眯的:“以后好好跟着姑娘,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可不是,她度过了身败名裂的危急关头,还修复好了她与父亲母亲的感情,最重要的是,兄长也不再厌恶她了。
那么只要接下来,只要躲的沈君回远远的,这辈子都不再去招惹他,江府就不会被抄家。
只要江府不被抄家,兄长不去千里之外的战场,那么她就可以改写前世的命运,平安喜乐的度过这一生。
江沅眼里充满了希翼,这一世,她只想和家人舒舒坦坦的享受生活。
棣棠不知道姑娘为什么这样高兴,像是放下了什么沉甸甸的东西,但是看着姑娘开心,她也很快活,于是呆呆的应了一声。
“一会儿我写一幅药方,你对照着单子去药房抓材料。”江沅正琢磨着谢氏的脉象,忽然又想起一事,“算了,还要给去兄长挑声布料做衣裳,干脆上街一趟吧。”
她兴冲冲的出府,却忽然从袖子里掉出什么东西来,嗡的一声砸出响。
棣棠捡起来递给她,江沅却是一愣,这不是杜衡那日丢给她的玉佩吗。
她怎么把他给忘了?
想起那日城郊外,他满身浴血,脚步却坚定的背影,她依旧不由得牙齿发寒。
这个杜衡身世可疑,哪哪都透着古怪。
上辈子他是在江沅拜师后才出现的,他伪装的天衣无缝,骗取了江丞相的信任,之后把她玩弄于鼓掌。
这一世他却早早出现在了长安城外的竹林,还被众多武艺高超的黑衣人围杀。
江沅把那块玉佩仔细收好,她不知道杜衡为什么会被追杀。
但是可以确定是,此人城府深沉,难以窥测,是个心狠手辣角色。
要把他归为重度危险人物,像沈君回一般,能不接触就不要接触,躲得越远越好。
出了府,江沅心里莫名沉重起来。
她隐隐有种预感,要变天了。